立夏前三日,村南的龙窑哑了。
不是柴火烧裂陶土的噼啪声消止,而是一种被抽走魂魄的、空洞的沉寂。窑前晒场堆着新挖的陶土,泛着温润的牙白,却再没听见“吱呀”一声转轮的轻响。空气里,少了松柴燃烧时混合着陶土的烟火气,也没了老陶匠手底揉泥的厚重暖香,只剩下一股工业釉料刺鼻的化学甜腻,像块化不开的塑料糊在人鼻尖。
“林哥!”一个系着靛蓝围裙、发梢沾着陶土的姑娘从窑后跑出来,手里攥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眼眶泛红,“‘文创公司’的人来了!说要承包龙窑改做‘标准化陶瓷生产线’!他们拿机器压模的仿柴烧瓷当样品,说我们这‘手作慢烧’,十窑九不成,不如模具压的‘又匀又快’!”
韩林心头一紧。他认得这姑娘,名叫阿陶,是村里最后一代龙窑陶匠的孙女。这孩子性子倔,跟着爷爷烧了八年窑,指尖总沾着陶釉,连说话都带着股松柴的烟火味。韩林的目光落在那只粗陶碗上,碗壁歪歪扭扭刻着“平安”二字,分明是阿陶五岁时,爷爷握着她的手刻的。这龙窑的气息,是他关于童年最温暖的记忆:爷爷总说“烧陶要像养娃,急不得。陶土要晒足三年,拉坯要顺着泥性,窑火要守着心意。你急,陶就裂;你静,陶就活。”
“是陶魂倦了。”一道浑厚却带点沙哑的声音,仿佛从窑膛里闷闷地传出来。韩林循声望去,只见龙窑后墙那丛老芦苇下,地上的碎陶片竟聚成小堆,堆中心浮着缕淡褐色的雾气,雾气里隐约能看见个穿粗布短褂的老人轮廓,裤脚沾着陶釉。他未开口,却让韩林想起爷爷烧陶时哼的小调:“龙窑长,火焰旺,一窑陶火暖半乡……”那声音带着岁月的厚重,“我守着这片陶脉千年,只在‘五胡乱华’窑工南迁、‘文革’砸窑取砖时见过此状。那时,老匠人的手艺跟着窑火灭了,许多秘方连个谱子都没留下。后来,是一位隐世的制陶圣手,在此地重砌龙窑,立下规矩,‘烧陶先烧心,做器即做人’。这龙窑的烟火,才续上了。”
韩林深吸一口气,那股混合着陶土与松柴的气息让他眼眶发酸。他记得小时候,爷爷总给他捏泥哨,捏完要在窑边烤半日,说“火气匀一匀,泥哨才响得透亮”。那时的泥哨,音不准也吹不响久,却比商店里的塑料玩具金贵百倍。而现在,这些带着体温的老手艺,正被流水线上千篇一律的“工业陶瓷”替代。
“是产业升级,韩先生,是效率革命。”一个穿着工装、手腕上戴着智能手环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扛着3D建模仪和电窑设备的技术员——还是那个胖子,他的商业版图,如今连陶土的收缩率都要算进成本,“您该看看数据。我们调研过,传统龙窑手艺人日均出窑不足五件,电窑生产线日均能出三百件,合格率超九成。成本降六成,利润翻四倍。这不是更好?”
阿陶急得攥紧了陶碗:“那不一样!机器压的,没魂!爷爷烧的碗,每只胎体都有细微差别,釉色会随火候变,越用越润!机器懂什么叫‘泥性’,什么叫‘火候’吗?”
“火候能当财报?”男人展开设计图,展示着印着统一花纹的电窑瓷杯,“小丫头,情怀不能抵电费。你守着这半座破龙窑,能让村子评上‘非遗陶艺村’吗?能让游客掏钱买手工碗吗?”
韩林上前一步,稳稳挡在龙窑前。昨夜,他在帮阿陶整理爷爷遗物时,从龙窑顶楼的陶瓮里,翻出个裹着粗布的木匣。匣身刻着“心陶”二字,打开却是半本虫蛀的《龙窑要诀》,和一卷用陶片粘成的、泛黄的拉坯手法图谱。最底下压着爷爷的手书:“吾之愿,非烧万件瓷,而在传一份心。一揉一拉,可寄岁月;一窑一火,能暖寒秋。”
“是陶魂醒了。”芦苇下的雾气突然翻涌,带着一丝欣慰,“它在等一只能说话的陶。”
话音未落,韩林手中的《龙窑要诀》无风自动,哗啦啦翻到某一页。上面画着种古老的“刻花”技法——趁陶胎未干,用竹刀在坯体刻出纹样,入窑后釉水渗入,形成自然肌理。图旁批注:“心随刀动,纹随情生。最素的素坯,藏最浓的情;最简的刻痕,寄最真的意。”
韩林豁然开朗。他冲上顶楼,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土炕上还堆着爷爷没烧完的茶盏,墙上挂着爷爷年轻时的照片:穿粗布围裙,戴竹编斗笠,手里举着刚出窑的钧瓷。他从炕席下摸出个陶制工具包,里面是爷爷的揉泥板、修坯刀,还有一卷用陶线缠着的“刻花”口诀,最底下压着爷爷的口头禅:“烧陶要像疼人。选土要看土性,揉泥要等时辰,开窑要顺着火性。你急,陶就怨;你静,陶就喜。”
“是爷爷的魂,在教我们!”阿陶的爷爷的远房侄子从镇上来,这位在陶吧教小朋友拉坯的老人,看着眼前的景象,老泪纵横,“老哥哥走前说,要是哪天龙窑要变味,等个姓韩的年轻人来……这是他藏在陶刀里的‘刻花’诀,说只有真正懂陶的人,才能解开这‘泥心’的奥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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