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已经带上了刺骨的寒意，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又无力地落下。民政局门口那几级冰冷的台阶，今天在赵志强眼里，仿佛成了通往自由与解脱，却又充斥着无尽悲凉的最后一道关卡。
他提前十分钟到了，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旧的黑色夹克，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他没有进去，只是默默站在门口的寒风里，等着那个法律上还是他妻子的人。
孙佳明本来想陪他来，被他拒绝了。这是最后的仪式，他需要一个人面对，一个人结束。
一辆熟悉的红色宝马嗤一声停在不远处的路边，车门打开，王雨婷从驾驶座下来。
她显然精心打扮过，一身价格不菲的名牌秋冬裙装，外面罩着款式新颖的大衣，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头发也像是刚做过造型，整个人光鲜亮丽，与这肃穆的场合、与一旁穿着寒酸的赵志强，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她锁好车，踩着细高跟靴子哒哒哒地走过来，手里捏着一个小巧的手包，脸上没有丝毫悲伤或沉重，反而写满了不耐烦，仿佛不是来办理结束一段婚姻的手续，而是来赶一场无关紧要的约会，甚至中途还要去赴下一个宴席。
她走到赵志强面前，眉头微蹙，上下扫了他一眼，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催促：“你怎么才到？快点进去办完，我约了人做SPA，时间快来不及了。”
没有一句关于过去的询问，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甚至连最基本的、面对即将成为前夫的人该有的复杂情绪都没有。只有赤裸裸的不耐烦和对自己接下来娱乐活动的关心。
寒风似乎更冷了些。
赵志强看着她，看着这张曾经让他心动、后来让他痛苦、如今只让他感到无比陌生的脸，心中最后一丝波澜也彻底平息了，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静。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漠然地点了一下头，转身率先踏上了民政局的台阶。
王雨婷撇撇嘴，赶紧跟了上去，似乎怕他磨蹭，耽误了她的宝贵时间。
办理离婚手续的办公室显得格外安静和冰冷。白色的墙壁，蓝色的座椅，公式化的流程，一切都透着一种将情感彻底剥离、只余下法律框架的冷漠。
工作人员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表情平淡，显然见惯了各种分分合合。她例行公事地递过表格，声音没有起伏：“双方都考虑清楚了吗？是自愿离婚吗？”
“自愿。”王雨婷几乎抢着回答，语速快得不像话，拿起笔就在指定的位置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迹流畅而毫不犹豫，仿佛签下的是一份购物清单。
轮到赵志强签字时，他拿起笔，停顿了那么一秒。目光扫过那张表格，扫过“离婚申请”那几个冰冷的宋体字。三年时光，无数个日夜的挣扎与隐忍，最终就浓缩为这薄薄一张纸，和即将落下的一个名字。
他的笔尖落下，名字写得缓慢而用力，每一笔都像是刻印，将过去彻底封印。
工作人员收回表格，检查了一下，然后拿出了两个暗红色的小本子。
当那两本离婚证被推到他俩面前时，王雨婷几乎是立刻伸手拿过了属于她的那一本，看都没看，直接塞进了她那个昂贵的手包里，动作干脆利落，仿佛拿到的是什么脏东西，急于收纳起来。
然后她立刻站起身，对工作人员敷衍地说了声“谢谢”，甚至没等赵志强拿起他的那本，就转身朝着门口走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和急促。
赵志强缓缓伸出手，拿起桌上那本属于自己的离婚证。
暗红色的封皮，触手微凉。上面三个烫金的字“离婚证”，像烙印一样灼烧着他的视线。
他打开它，里面贴着那张他们当初拍结婚照时用的合照。照片上的他，眼神里还带着一丝对未来的憧憬和紧张；旁边的王雨婷，笑得甜美却隐约透着勉强。那时他还以为，那是女孩家的羞涩。
短短三年，恍如隔世。
工作人员的声音提醒了他：“先生，您的证件收好。”
赵志强回过神，合上离婚证，对工作人员微微颔首，声音沙哑：“谢谢。”
他站起身，将那个小小的、却重若千钧的红本子，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夹克的内侧口袋，贴近胸口的位置。
然后，他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民政局的大门。
门外，阳光有些刺眼，寒风依旧凛冽。那辆红色的宝马已经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赵志强独自站在台阶上，看着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整个世界依旧喧嚣忙碌，没有任何改变。
可是，对他而言，一个时代已经结束了。
他以为他会痛苦，会失落，会像很多人那样，在拿到离婚证的这一刻崩溃大哭或者怅然若失。
但是，没有。
预想中的痛苦并没有来临。心口那块压了他三年的大石，在拿到这个红本子的瞬间，仿佛突然被移开了。随之而来的，不是狂喜，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巨大的、几乎让他站立不稳的、沉重的解脱感。
像是一个被判处了无期徒刑的囚徒，终于熬到了刑满释放的那一天。虽然走出监狱大门，面对的是未知的、可能充满艰难的世界，但至少，他自由了。
他不再是王家的女婿，不再需要看王雨婷的脸色，不再需要忍受王博文的嘲讽和张秀莲的白眼，不再需要每个月上交所有的工资换取那一点可怜的施舍，不再需要在那栋冰冷的别墅里扮演一个卑微的丈夫。
他失去了一个法律上的身份，却夺回了自己做人的尊严和自由。
寒风刮过他的脸颊，有些刺痛，他却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这自由的空气，尽管空气冰冷而污浊。
他将手按在胸前，隔着布料，能感受到那本离婚证的棱角。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脚步从最初的沉重，逐渐变得轻快起来。他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那栋办理了他人生重要手续的建筑，目光坚定地投向远方，投向那个虽然迷茫、却充满了无限可能和希望的未来。
新的生活，终于要开始了。哪怕前路荆棘密布，他也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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