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铁甲森然驻守于高墙之外,刑狱司与京兆府的青盖马车频繁往来,天牢内外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滞,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死寂。各种真假难辨的流言,如同暗河在狱卒与囚徒之间无声地涌动、传递,恐慌如同无形却有质的瘟疫,在每一张苍白或麻木的脸上悄然蔓延。每个人都清晰地感觉到,一张无形却坚韧的大网正在四面八方缓缓收紧,但无人知晓,那致命的网口最终会精准地罩向何人。
蓝景行心中的警铃早已震耳欲聋。他第一时间悄无声息地检查了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家当,将积攒的银钱分作几处,藏匿于破屋中只有自己知道的隐秘角落。而那块关乎长生与穿越之谜的神秘皮卷,更是被他用油布仔细包裹,贴身收藏,绝不显露于人前。与丁十三号张莽的交易依旧维持着,这是他在天牢内稳定的食物和基础功法来源,不能轻易断绝,但所有的接触都变得更加隐秘、更加简短,如同惊弓之鸟,交换物品时几乎没有任何眼神和语言的交流。他彻底收敛了所有可能引人注目的行为,如同一只受惊后极力隐藏踪迹的狸猫,每日只是沉默地巡牢、机械地送饭、认真地清洗刑具,将自己完美地混入那群因前途未卜而惴惴不安的普通狱卒之中,不显山,不露水。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越是想要隐匿,危机往往越会主动找上门来。
这日午后,天色阴沉,两名身着刑狱司特有玄色服饰、眼神锐利如鹰隼、腰间佩着铁尺的陌生吏员,在王牢头那看不出情绪的脸庞陪同下,径直来到了气氛本就紧张的丙字区。他们无视了其他牢房中那些或麻木或好奇的目光,目标明确,脚步沉稳地走向了丁十三号牢房。
蓝景行恰好正在附近甬道巡守,见状心头猛地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他面上依旧保持着惯常的麻木与恭顺,脚下步伐却几不可察地放缓,借着整理腰间钥匙串的动作,将身体转向一个利于倾听的角度,全身的感知力提升到极致,捕捉着那边的每一丝动静。
“张莽!”一名吏员声音冰冷,如同铁石摩擦,带着居高临下的审问意味,目光如刀般刺向牢内那如同铁塔般的身影,“有人具名举报,你于数月前,在城南官道劫掠‘福顺’商队时,曾使用过军中严格管制的制式三石弓弩!说!那弓弩从何而来?背后是否与军中某些败类有所勾结,私相授受?!”
张莽,正是那虬髯壮汉登记在册的真名。他闻言,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满头虬髯几乎根根倒竖,眼中凶戾之光爆射,猛地冲到栅栏前,双手死死抓住精铁栏杆,怒声咆哮,声震四壁:“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行走江湖,杀人越货,向来只凭手中这口百炼钢刀,光明磊落!何曾用过他娘的下作弓弩暗箭伤人?!是哪个没卵子的杀才在背后污蔑老子?!让他站出来与老子对质!”
“哼!死到临头,还敢嘴硬!”那吏员显然见惯了这等场面,脸上只有冰冷的讥讽与不耐,“证据确凿,岂容你狡辩抵赖!给你一日时间好好考虑,若再不老实招供,画出弓弩来源及同党,明日此时,便叫你尝尝刑狱司七十二道大刑的滋味!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刑具硬!”
说完,两人不再理会张莽那几乎要噬人的怒吼,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缓缓扫视了一圈丁十三号牢房内部简陋的布局,最后,那冰冷的目光在不远处垂手肃立的蓝景行身上,略微停顿了那么一瞬,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探究,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随即,两人与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王牢头低声交谈了几句,声音压得极低,听不真切,然后才转身,迈着官步离去。
蓝景行心中已是雪亮一片,寒意自心底升起。这绝非简单的追查劫掠案赃物或是翻什么旧案!分明是借题发挥,想要从张莽这条线上,攀扯出更深层次、更敏感的东西——军中!这场自上而下席卷而来的风波,果然非同小可,连张莽这等看似纯粹的江湖巨寇,都被卷入其中,成为了某些人想要撬开“军方”这个敏感领域的突破口!
张莽在牢房内如同困兽,暴怒如雷,疯狂地用身体撞击、用拳头捶打着坚硬的精铁栅栏,那“哐哐”的巨响混合着他野兽般的咆哮,震得整个甬道都嗡嗡作响,令人心悸。
蓝景行默默收回目光,加快脚步离开这是非之地,心中念头却如电光急转。张莽与他交易日久,虽说只是各取所需的利益往来,内容也仅限于粗浅武功和食物,但若张莽在严刑拷打之下精神崩溃,熬不住折磨,会不会为了减轻痛苦或是寻求一线生机,将他们之间的交易作为筹码供出?虽然这交易本身在天牢底层潜规则中算不得什么大罪,但在眼下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敏感时期,任何一点微小的牵连,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成为对手攻讦王牢头、乃至彻底清洗天牢的借口!
风险,正在急剧攀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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