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顾擎苍踏入沈府时,肩上仿佛压着千斤重担。
他屏退左右,独自坐在沈尚书书房那套黄花梨木太师椅上,对着面色冰寒的沈伯年,深深一揖。
“伯年兄,教子无方,顾某…无颜见你。”他声音沙哑,眼底带着彻夜未眠的血丝。
昨日顾景渊闯下的祸事,已如野火般烧遍了整个京城权贵圈,将他靖安侯府百年的脸面置于炭上炙烤。
沈伯年摩挲着温热的茶盏,并不看他,只望着窗外一株凋零大半的西府海棠,半晌才冷冷道:“侯爷今日前来,若是为退婚善后,便请直说。我沈家女儿虽非金枝玉叶,却也容不得人如此作践。退了,倒也干净。”
“万万不可!”顾擎苍急得倾身,手肘重重磕在桌案上,“伯年兄,你我多年同袍,景渊那孽障是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被那起子小人怂恿,才做出这等混账事!他酒后失德,绝非本心!这婚…这婚绝不能退!”
他见沈伯年依旧面无表情,心下一横,压低了声音:“伯年兄,如今朝堂局势波谲云诡,东宫之位空悬,几位王爷暗中较劲,你我为陛下办那件差事,已是如履薄冰…此时我两家若生嫌隙,甚至反目成仇,岂非授人以柄?只怕顷刻便是倾覆之祸啊!”
他话语里的沉重与暗示,让沈伯年捻着胡须的手指微微一滞。
书房内陷入死寂,只闻铜漏滴答。沈伯年眼底翻涌着怒火与挣扎,他何尝不知其中利害,否则昨日顾景渊口出恶言时,他便不会强压着杀人的冲动。
良久,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是一片疲惫的漠然。
“侯爷,”他声音干涩,“顾世子的‘一时糊涂’,差点毁了我女儿一生清誉。昨日他那句‘休妻另娶’,字字如刀,我沈伯年至今言犹在耳。”
顾擎苍面色灰败,急忙道:“那逆子胡言乱语!伯年兄,我这就让他滚进来,给你磕头赔罪!
要打要罚,悉听尊便!只求你看在你我多年情分,看在大局之上,再给那孽障一次机会!我保证,他日后定当洗心革面,善待清漪!”
正此时,书房门被不轻不重地叩响。管家在外低声道:“老爷,侯爷,顾…顾世子来了,在门外候着。”
顾擎苍立刻厉喝:“让那畜生滚进来!”
门开了,顾景渊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昨日的锦袍,衣襟处还残留着酒渍与褶皱,面容带着宿醉的憔悴,但那双眼睛却黑沉沉的,没有丝毫悔意,反而凝着一股压抑的不忿。
他草草对着上首二人拱手,硬邦邦地叫了声:“父亲,沈世伯。”
“跪下!”顾擎苍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哐当作响。
顾景渊身体一僵,非但没跪,反而挺直了脊背,下颌绷紧。
“逆子!你昨日做下的好事!还不快向沈世伯赔罪!求世伯再给你一次改过的机会!”顾擎苍指着他的手都在发抖。
顾景渊却像是被这句话刺痛了某根神经,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沈伯年冷若冰霜的脸,想起昨日沈清漪斩断玉簪决绝离去的背影,一股混合着羞辱与恼怒的邪火直冲头顶。
他竟冷笑一声:“赔罪?父亲,孩儿何罪之有?不过是要纳一房妾室,沈家便如此不容,甚至不惜以退婚相挟。既是他们不容,这婚退了便退了,强求有何意味?”
“你…你这混账!”顾擎苍气得眼前发黑,抓起手边的青瓷笔洗就要砸过去。
沈伯年却抬手止住了他,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顾景渊:“顾世子,此言当真?这便是你靖安侯府最后的态度?”
顾景渊在那目光下竟生出几分心虚,但傲气与对柳如烟的怜惜瞬间淹没了这丝情绪。他避开沈伯年的视线,硬声道:“强扭的瓜不甜。”
“好…好一个强扭的瓜不甜!”顾擎苍浑身颤抖,指着门口,“滚!你给我滚出去!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顾景渊竟真的二话不说,转身便走,玄色衣袍在门口划过一个决绝的弧度,脚步声迅速远去。
“孽障!孽障啊!”顾擎苍跌坐回椅中,捂着胸口,脸色惨白,对着沈伯年,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再说不出,只剩无尽的难堪与绝望。
沈伯年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褪尽了。他缓缓起身,声音平静得可怕:“侯爷,请回吧。此事,我沈家自有计较。”
城西小院,暖阁生香。
柳如烟正对着一面菱花铜镜,慢条斯理地簪上一支素银簪子。
听得门外熟悉的急促脚步声,她眼中飞快掠过一丝得色,随即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快步迎了出去。
“渊郎!”她见到面色铁青、大步闯入的顾景渊,立刻柔声呼唤,眼中瞬间水光潋滟,“你…你终于回来了?我担心了一整夜…沈家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她上前欲挽他的手臂,指尖微微发颤,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惊惧与关切。
顾景渊一见她这柔弱无助、全然依赖自己的模样,再对比沈清漪的冷硬和父亲的斥骂,心中郁气稍缓,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声音却依旧硬邦邦的:“为难?他们还能如何为难我!这婚,退了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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