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院落既熟悉又陌生。旧时的木门槛被岁月磨得光滑,沾了雨水后愈发湿滑,墙角的青苔吸足了潮气,比先前厚了不少,爬满了半面墙根。
陈小芳心里清楚,她虽经法院宣判监外执行回到了家,可如今屋里只剩三奶奶、母亲和二丫头,祖孙三代三个女人相依为命——而曾经撑起这个家的三爷爷与后爹,早已被她亲手终结。
跨进门的那一刻,她的手心攥得发白,指节泛青,连呼吸都带着颤。
预想中三奶奶的恶言相向、愤怒斥责,亲娘的失声痛哭、喜极而泣,全都没有出现。
三奶奶就那样站在堂屋中间,脸上没有半分失落,也无丝毫怨怼,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河面,不起一丝波澜。
她只是默默看着她,没有说话,却像是早已默认了她的归来,仿佛她这不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只是出了趟再寻常不过的远门。
“回来了。”良久,小芳娘才轻轻开口,声音干涩得像被风吹裂的树皮,说完便转过身,往灶房走去,脚步迟缓,背影透着说不出的沉重。
三奶奶则往门槛上一坐,从兜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烟荷包,慢悠悠地装烟、点火,火星在雨雾中明灭。
自从丈夫和儿子去世后,从来没有抽过烟的她,竟抽起了烟。烟圈袅袅升起,混着潮湿的雨气,遮住了她脸上的神情,只留下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消散在阴冷的风里。
人群散去,喧闹渐歇,陈小芳眼底唯一的暖意,来自二丫头。
一看见她,二丫头便像只轻快的小雀,一蹦一跳就扑了过来。小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欢喜,羊角辫随着跑动轻轻晃动:“姐姐!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我好想你呀!你这么长时间去哪啦?怎么才回来呀?”
陈小芳蹲下身的动作带着几分笨拙的急切,腹腔里微弱的胎动轻轻撞了一下,让她下意识放缓了力道,却依旧紧紧将二丫头拥在怀里。
鼻尖蹭到小家伙柔软的发顶,带着皂角的淡淡清香,瞬间冲散了她身上挥之不去的看守所消毒水味与一路风雨的湿冷。
二丫头全然不知成人世界的沉重,小胳膊像藤蔓似的缠上她的脖颈,脸颊贴在她单薄的衣襟上,温热的呼吸透过布料渗进来,烫得陈小芳心口发疼。
“姐姐,你身上好凉呀。”二丫头嘟囔着,又往她怀里缩了缩,小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模仿着大人安抚的模样,“我给你捂捂,捂捂就不冷了。”
稚嫩的手掌带着暖烘烘的温度,一下下落在她的背上,力道轻软却格外认真。
陈小芳闭上眼,滚烫的泪水终于忍不住砸落在二丫头的发间,砸在那片柔软的温暖里。
她不敢哭出声,只能死死咬住下唇,肩膀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这是她的女儿啊,是她在暗无天日的绝境里唯一的光,是她拼了命也要护住的血脉。
可如今,她只能以“姐姐”的身份拥抱她,连一句“妈妈想你”都不能说出口。
“姐姐,你怎么哭了?”二丫头察觉到她的颤抖,仰起小脸,用肉乎乎的指尖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水,眼神里满是懵懂的担忧,“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告诉二丫头,二丫头保护你!”
陈小芳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软。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抬手揉了揉二丫头的羊角辫,声音沙哑得厉害:“没有,姐姐没哭,是雨水打湿了脸。”她将脸埋进小家伙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这属于亲人的气息,感受着怀里真实的温度与重量。
这一刻,院落里的沉寂、两个女人冰冷的眼神、十五年刑期的重压,仿佛都被这小小的拥抱隔绝在外。只有怀里温热的小身子,只有那一声声带着奶气的“姐姐”,是她灰暗人生里唯一的慰藉,是支撑着她走下去的全部勇气。
她暗暗告诉自己,为了二丫头,为了肚子里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再难的日子,她也得熬下去。
晚饭时,煤油灯昏黄的光映着桌案上简单的饭菜,小芳娘和三奶奶各自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粥,全程一言不发,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只有二丫头坐在陈小芳身边叽叽喳喳,一会儿给她夹咸菜,一会儿念叨着白天在村里的趣事,全然不知这满桌的尴尬,也不懂姐姐腹中还藏着一个小生命。
陈小芳勉强应和着,每一口饭都吃得味同嚼蜡,只觉得那沉默里的疏离与沉重,比饭菜还难下咽。
吃过晚饭,夜色渐浓,朦胧的月光透过云层洒在泥泞的土路上,泛着一层淡淡的清辉。
陈小芳裹紧了身上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一步步朝着陈国强家走去。
刚拐过村口的老槐树,就撞见几个纳凉回家的村民,他们瞧见她,原本闲聊的声音突然停了,眼神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有好奇,有怜悯,有鄙夷,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那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带着神神秘秘的打量,直到她走远了,身后才传来低低的议论声,顺着风飘进耳朵里,模糊又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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