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笼的瞬间,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灼痛感从胸口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挣扎着睁开眼,韩九娘那张冷峻的脸就在眼前,她的手指搭在我的颈脉上,眉头紧锁。
我能感觉到,她渡过来的真气如同一股清泉,却在触及我胸前那片滚烫时被瞬间蒸发。
是铭愿钉。
七根钉子像是活了过来,不再是死气沉沉的刑具,而是贪婪的饕餮,正疯狂吞噬着我体内残存的法力,那些渗出的金色光丝,便是它们消化不良时溢出的残渣。
“省点力气。”韩九娘收回手,声音里透着一丝罕见的疲惫,“你现在就是个破筛子,灌多少漏多少。”
她重新坐回门槛边,将那把比她小腿还长的短刀横在膝上,刀锋在破庙昏暗的光线里,反射着一点倔强的寒芒。
她在为我护法,也是在守护我们最后的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昏昏欲睡之际,一阵清脆又诡异的竹板声划破了死寂的午夜。
“咚咚锵——”
那声音不远不近,节奏古怪,像是有人在用骨节敲打空心的棺材板。
韩九娘霍然起身,身形如一张绷紧的弓,刀锋直指庙门外那道被月光拉长的黑影。
“太平无事鼓,听得见的都是命里有根的人。”一个时而苍老、时而稚嫩的嗓音悠悠传来。
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瘦高个子踱步而来,他停在庙门外三尺之地,竹板声戛然而止。
他抬起头,斗笠的阴影下,一双眼睛亮得像野猫。
“灶火无薪自燃,钟声在此地有主。我叫柳三更,特来寻钟主。”
韩九娘的刀没有半分松懈,冷冷吐出两个字:“口令。”
那人,也就是柳三更,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反而笑了一下,那笑声里也带着几分变调的怪异。
他没有说话,而是张开嘴,喉咙里滚出一串不成调的旋律。
那是一段极其简单的小调,没有歌词,只有哼唱。
但在那旋律响起的瞬间,我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了。
三年前,青云岭战地医院里,尸体和伤员挤满了每一个角落,一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小护士,就是用这支曲子,哄着那些断了手脚、疼得彻夜哀嚎的伤员入睡。
而这支曲子,是我教给她的。
那是爷爷在我小时候,常常在夏夜的院子里,一边摇着蒲扇,一边给我哼唱的催眠曲。
除了我和爷爷,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它的来历。
我的呼吸陡然粗重,胸口的灼痛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震惊压了下去。
柳三更看见了我的反应,斗笠下的嘴角咧得更开了。
他毫不犹豫地将舌尖一咬,殷红的血珠沁出,然后伸出枯瘦的右手,在掌心迅速一抹,竟是用自己的舌尖血,凌空画出了一道我从未见过的倒悬符箓。
“呼——”
他对着掌心轻轻吹了口气,那血符竟无火自燃,化作一缕青烟,在空中凝成一行扭曲的小字:“代脉者不死,更鼓声不绝。”
字迹消散,他才缓缓开口,嗓音恢复了正常的沙哑:“我这一脉,早年被逐出师门,算是旁支里的野狐禅。祖师爷传下的不是画符念咒的本事,而是这身‘拟声通灵’的皮囊,能模仿万物之声,也能听见常人听不见的东西。”
韩九娘的刀尖微微垂下半分,但依旧保持着戒备。
“废话少说,”我强忍着胸口的翻江倒海,声音嘶哑地问,“你来做什么?”
柳三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方才的玩世不恭消失得无影无踪:“带个噩耗。南方三省,从上个月开始,陆续有十几个村子,一夜之间听不见钟声回响了。”
我心头一紧。
“不是他们聋了,”柳三更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什么东西,“是整个村子的人,都哑了。上到八十老翁,下到襁褓里的婴儿,哭声、笑声、说话声,一夜之间,全没了。”
他继续道:“我潜进其中一个村子,那里安静得像是坟地。我花了两天时间,发现每家每户的门槛底下,都埋着一枚小小的青铜铃铛。铃铛内壁,刻着东瀛密文,专门吸食‘人心所寄之声’。这是一种极其歹毒的‘哑阵’,一旦阵法彻底成型,方圆十里之内,万物失声,别说听见更鼓,就是打雷都听不见半点响动。”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我,一字一顿地说:“‘骡子’正往那边去。我听见它的蹄声了。若它一头扎进哑阵的中心,只要钟声一响,阵法立刻就会被引爆,到时候,钟声非但传不出去,反而会被哑阵尽数反噬,当场就能把它震成一团血雾!”
“骡子!”我惊坐而起,剧烈的动作牵动了胸前的铭愿钉,疼得我眼前发黑。
我下意识地去摸索腰间的乾坤玉佩,想用仅存的残识远程示警,可入手处却是一片温润。
那枚陪了我十多年的玉佩,在我被钉上铭愿钉的那一刻,就已经碎裂,化作吊住我最后一口气的命源,再也无法调用其中储存的任何功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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