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踏出，仿佛跨过了两个世界的边界。
门外的月光与风声被瞬间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沉闷，带着金属与尘埃混合气味的空气。一鸣的双眼在极致的明暗转换下暂时失明，只有耳边自己如风箱般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声在空洞地回响。
几秒钟后，视觉才开始慢慢适应。
与他想象的任何场景都不同。没有堆积如山的废弃货物，没有蛛网密布的破败景象。眼前是一个极其开阔的空间，高耸的穹顶隐没在黑暗中，下方却被改造得如同一个极简主义风格的秘密基地。地面干净得反光，几盏嵌入式的节能灯散发着冷白色的、毫无温度的光晕，照亮了分区摆放的各类器械：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电子设备、保养良好的武器架、以及堆放整齐的物资箱。一切都井然有序，透着一种冰冷的、非人化的效率感，与外部的荒败破旧形成了诡异而强烈的反差。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在房间中央，那个将他引入此地的男人身上。
鲨鱼背对着他，随手将一件深色的外套扔在一张看起来颇有年头的皮质沙发上，但那沙发在此处却丝毫不显违和。他走到一个金属工作台前，动作流畅地打开一个银色的盒子，取出一支烟，叼在嘴上。“啪”的一声，一簇橘红色的火苗在昏暗中亮起，点燃了烟草，随即明灭不定，映照着他硬朗而沉默的侧脸。
他没有转身，声音透过淡淡的烟雾传来，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仿佛刚才门外的一切从未发生：
“喝点什么？白水，啤酒，还是茶？”
那语气，平常得像是在招待一个熟络的访客。这种过分的平常，在这种环境下，本身就构成了一种极大的异常和压迫感。
一鸣所有的恐惧和困惑，在这一刻被这种“平常”彻底点燃，化作了压抑不住的急切与愤怒。他猛地向前冲了两步，声音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变得尖锐：
“不喝！谁要喝你的东西！”他死死盯着鲨鱼的背影，仿佛要用目光将其刺穿，“你到底是谁？！我哥曹一民现在到底在哪里？！你们那个‘代号47’又是什么鬼东西？！”
鲨鱼缓缓转过身，隔着一层缭绕的青色烟雾，他的目光落在少年那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上。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用那平稳得近乎残忍的语调，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我是你哥，阿民，生前最好的兄弟。”
“生前”。
这两个字，不再是简单的音节。它们像是两枚被烧红的、带有倒刺的子弹，以一种蛮横无比的方式，狠狠地戳进了一鸣的耳膜，然后炸开！瞬间产生的轰鸣剥夺了他所有的听觉，整个世界万籁俱寂，只剩下这两个字在脑颅内疯狂回荡，每一个回音都带着灼热的痛楚。
“嗡——”
他感觉脚下的地面仿佛瞬间消失，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视野急速变暗、收缩，只剩下鲨鱼那张在烟雾后模糊不清的、冰冷的脸。
“不……不可能……”他喃喃着，声音轻得如同梦呓，身体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但下一秒，巨大的悲痛如同火山般喷发，转化为一股荒谬而狂暴的力量。
“你骗我！！！”他嘶吼着，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幼兽，从地上一弹而起，不顾一切地扑向鲨鱼，拳头如同密集的雨点，疯狂地捶打在对方岩石般坚硬的胸膛上，“他每年都往家里打钱！他要是死了，谁打的钱？！你说啊！你他妈说啊！！”
拳头落在上面，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却仿佛击打在花岗岩上，鲨鱼的身形甚至连一丝晃动都没有。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座亘古存在的冰山，任由少年发泄着这绝望的疯狂，深邃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丝极难察觉的、被隐藏在冰层之下的复杂情绪。
直到一鸣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拳头变得绵软无力，整个人再次顺着鲨鱼的身体滑倒在地，只剩下肩膀在剧烈地抽动，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
这时，鲨鱼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沙哑了些许，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钱，是我打的。”
一鸣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充满了血丝，死死地瞪着鲨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阿民最后的遗愿，就是照顾好你们。”鲨鱼转过身，走向一面看似平整的墙壁，手指在某个区域快速按动了几下，一道隐形的柜门无声滑开，露出了里面的保险柜。他输入密码，从里面取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走回来，轻轻扔在一鸣面前的脚下。
信封散开，里面滑出厚厚一叠汇款单的存根。时间跨度清晰，金额规律，最重要的是，那上面的笔迹——一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正是哥哥阿民那略带潦草却劲道的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甚至连某个笔画特有的小习惯都一模一样！
所有的侥幸，所有支撑着他一路寻找至此的信念和希望，在这一刻，被这些冰冷的票据彻底碾碎、焚毁。世界，在他脚下崩塌，只剩下无尽的虚空和彻骨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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