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疯了似的冲进房间,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根本没有哥哥的影子。她趴在窗边往空地望,月光下的红格子泛着冷光,两个小小的影子旁,又多了一个穿蓝色运动服的影子——是哥哥,他正低着头,手里攥着支白粉笔,一笔一划地给第七格红印描边,“哒哒”的脚步声混着三道细飘飘的童谣,顺着夜风飘进窗户:“七格叠,八格压,新来的人别想家……”
那天后,双胞胎哥哥再也没回来。警察来小区查了三天,空地翻了个遍,只在第七格红印旁找到半支沾血的白粉笔,粉笔头的纹路和小宇掌心攥着的那支一模一样。妈妈哭到眼睛红肿,逢人就说儿子被拐走了,只有妹妹知道,哥哥没被拐走,他被留在空地上画格子了,和那个穿校服的哥哥、穿粉帆布鞋的姐姐一起。
后来妹妹搬了家,走之前她偷偷去了趟空地,蹲在墙后看了整整一夜。午夜十二点时,三个小小的影子在红格子里跳,穿蓝色运动服的影子跳得最慢,掌心的血顺着粉笔往下滴,把第七格染得更红。她听见穿粉帆布鞋的影子问:“你想妈妈吗?”穿运动服的影子说:“想,可粉笔还没画完。”穿校服的影子接着说:“画完就不想了,我们永远在一起。”
妹妹捂着嘴哭,不敢出声,直到天快亮时,三个影子钻进第六格的“天堂格”里消失,空地上的红格子慢慢变淡,最后只剩一层淡淡的白印,像从未被血染过。
这事儿过去十五年,嘉和小区成了老城区拆迁名单上的头一个。挖机开进三号楼后空地那天,老周师傅握着操作杆的手直抖,他是土生土长的岭南人,当年小宇和双胞胎哥哥失踪的事,他记得清清楚楚。
“轰隆”一声,挖机的铁铲砸在水泥地上,裂纹像蜘蛛网似的蔓延开。老周正想再往下挖,突然看见铁铲尖上挂着点粉色的东西,是只帆布鞋,鞋面上绣着朵小黄花,布料烂得只剩个鞋帮,却还能看出当年的样式。
“哎?这底下怎么有鞋?”旁边的年轻工人凑过来,伸手想去捡,刚碰到鞋帮,突然“啊”的一声缩回手,“妈的,怎么这么冰?”
老周心里发毛,让工人停了挖机,拿撬棍一点点把水泥地撬开。裂缝越扩越大,潮湿的黑土翻上来,裹着股腥气,和当年小宇说的“铁锈混着腐叶的味”一模一样。
撬到第三下时,老周看见黑土里露出个白色的东西,扒开土一看,是支半截的白粉笔,笔杆上还沾着点暗红色的印子,像干涸的血。再往下挖,三双叠在一起的帆布鞋露了出来:最底下是粉色的萌萌的,中间是白色的小宇的,鞋码比另外两双大一圈,最上面是蓝色的双胞胎哥哥的,鞋帮上还绣着个小恐龙。每双鞋旁都压着半截白粉笔,笔杆上的指纹印清清楚楚,像是刚被人攥过。
“这……这怎么三双鞋叠一起了?”年轻工人声音发颤,掏出手机想拍照,屏幕刚亮,突然黑屏了,不是没电,是屏幕上慢慢显出道白印,歪歪扭扭连成一格跳房子,接着跳出行小字:“还差五格没画完。”
老周吓得一把夺过手机扔在地上,刚想喊人,突然听见脚下传来“吱呀”的声音,是粉笔划过水泥地的声。他低头看,自己的影子旁,慢慢显出三个小小的影子:一个穿粉裙,一个穿校服,一个穿蓝运动服,手里都攥着半截白粉笔,正对着他笑。
“爷爷,”穿粉裙的影子先开口,声音细飘飘的,还是当年的调子,“水泥地挖开了,我们的格子画不成了。”
穿校服的影子接着说:“你帮我们画好不好?从这里画到马路边,画完九格。”
穿蓝运动服的影子拽了拽老周的裤脚,冰凉的触感透过工装裤渗进来:“我妈妈当年找了我好久,画完第九格,我就能去见她了吧?”
老周的牙齿打颤,想跑,脚却像被钉在地上。他看见三个影子手里的粉笔慢慢变长,变成完整的白粉笔,笔尖对着他的掌心,和当年小宇被按着手握粉笔的样子一模一样。
“画吧,”三个声音一起说,带着诡异的温柔,“画完第九格,我们就不闹了。”
旁边的年轻工人早就吓得跑没影了,空地上只剩老周和三个影子。他看着掌心被粉笔尖抵住,冰凉的笔杆硌得他生疼,突然想起十五年前妹妹蹲在墙后哭的样子,想起小宇妈妈当年在空地上喊“小宇回家吃饭”的声音,想起双胞胎妈妈抱着半支粉笔坐在地上哭的模样。
“你们……”老周的声音嘶哑,“画完九格,真的能走?”
穿粉裙的影子点头,鞋面上的小黄花亮了亮:“能走,我们只是想画完当年没画完的格子。”
老周闭了闭眼,攥紧粉笔,在黑土上画起第一格。粉笔划过泥土,“吱呀”的声音在空地上飘着,像十五年来没停过的童谣。三个影子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地跳,“哒哒”的脚步声混着粉笔声,像首完整的歌。
第一格画“单”,第二格画“双”,第三格空着,第四格画鞋印,第五格画箭头,第六格画半圆,第七格画小恐龙【双胞胎哥哥说要画个记号,让妈妈能找到】,第八格画草莓橡皮【萌萌说这是她最喜欢的】,第九格画了个小小的家,有门有窗,窗台上摆着三支白粉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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