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学术会议所在的城市，被深秋的雨水笼罩。高楼林立的陌生街景在车窗外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晕，空气潮湿而清冷。林知意坐在组委会安排前往欢迎晚宴的礼宾车里，指尖无意识地收紧，熨帖的西装套裙下，是依旧未能完全平复的心绪。
刻意压缩的行程，刻意调整的座位，所有精心的布局，都在踏入这座与他共同存在的城市时，显得如此徒劳。她知道，重逢无可避免。
晚宴设在临河的历史建筑中，水晶灯与古老的壁画交相辉映，衣香鬓影间流淌着多国语言的低语。林知意端着香槟，与相熟的学者和潜在合作者寒暄，脸上是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目光却如同最警觉的探针，不着痕迹地扫过全场。
他还没有出现。
或者说，她还没有捕捉到他的身影。
这种明知他就在附近，却无法确定方位的等待，比直接面对更让人心神不宁。
终于，在晚宴进行到一半时，入口处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林知意的心脏骤然缩紧，几乎是本能地循着众人的目光望去。
陆延舟在一行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定制西装，身形挺拔，面容冷峻，与周围欧式的古典奢华背景奇异地融合，自成一道不容忽视的风景。他从容地与迎上前的主办方负责人握手，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精准，高效，不带多余情绪。
然后，他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磁石牵引，越过重重人影，精准地落在了角落里的林知意身上。
隔着喧嚣的人群，隔着流淌的灯光与音乐，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没有惊讶，没有回避，仿佛这只是预料之中的程序。
林知意清晰地看到，他深邃的眼眸在她身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那里面没有酒会那晚的深沉与灼热，也没有走廊里的冰冷与客套，只有一种纯粹的、公事公办的平静，如同在看一个……普通的、需要礼貌对待的与会者。
随即，他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转向身旁的人，开始了新一轮的应酬。
他看到了她。
然后，无视了她。
这原本是她想要的结果，是她刻意保持距离想要换来的局面。
可为什么……心底那点隐秘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会像被细针扎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留下一种空落落的钝痛？
林知意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将杯中微凉的香槟一饮而尽。气泡刺激着喉咙，却无法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
整个晚宴，他们再没有任何交集。他周旋于政要、学者和商界领袖之间，游刃有余。她则专注于自己的社交圈，与几位对“灵枢”表现出浓厚兴趣的海外专家深入交流。
他们像两条平行线，在同一个空间里，沿着各自的轨迹运行，没有任何交叉。
晚宴结束时，雨下得更大了。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古老的玻璃窗，发出沉闷的声响。与会者聚集在门廊下，等待着车辆。
林知意站在人群边缘，看着外面被雨水模糊的夜景，盘算着叫车返回酒店需要多久。湿冷的空气让她裸露的手臂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门廊前。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陆延舟的助理，撑开了一把巨大的黑伞。
然后，陆延舟走了出来。他没有立刻上车，目光在门廊下等待的人群中扫过，最后，再次定格在林知意身上。
他朝她走了过来。
周围的嘈杂声似乎低了下去，许多目光若有若无地跟随着他。
林知意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他想干什么？在众目睽睽之下？
陆延舟在她面前站定，雨水的气息混合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瞬间笼罩了她。他的表情依旧平静，语气是纯粹的、听不出波澜的陈述句：
“雨很大，不好打车。我送你回酒店。”
不是询问，是告知。
声音不高，却足以让附近的人都听清楚。
林知意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拒绝，在看到他身后助理手中那把明显足以容纳两人、并且显然是提前准备好的伞时，哽在了喉咙里。
他是有备而来。
在这样一个公开场合，当着这么多同行和重要人物的面，如果她断然拒绝他的“好意”，不仅显得不识抬举，更会坐实外界关于他们关系不和的猜测，甚至可能影响到“灵枢”项目在一些人眼中的观感。
他精准地拿捏住了她的软肋——她不能在此时此地，拂了他的面子，也不能让公司形象受损。
这是一种温柔的逼迫。
林知意抬眸，对上他平静无波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任何情绪，仿佛送她回酒店，只是一项出于基本礼仪的、再寻常不过的安排。
她攥紧了手包，指尖陷入柔软的皮质中。沉默了几秒，在那无数道或明或暗的注视下，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
“……麻烦陆总了。”
没有称呼，没有客套，只有五个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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