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暖意顺着食道蔓延开来,稍稍驱散了她的紧张。
“这五年,”陆延舟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目光看着杯壁上挂着的酒液,声音低沉地开了口,仿佛只是开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话题,“你做得很好。”
林知意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
“谈不上多好,”她垂下眼帘,盯着杯中晃动的液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不过是……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创业初期,很难吧。”他不是在提问,而是在陈述。语气里没有同情,更像是一种基于自身经历的理解。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她心底那把沉重的锁。
那些被她深埋的、独自挣扎的岁月,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流淌的缝隙。
“最难的时候,是‘灵枢’拿到第一笔融资之前。”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团队人心惶惶,核心技术迭代遇到瓶颈,账户上的钱只够发两个月的工资。我几乎跑遍了市内所有叫得上名字的投资机构,吃了数不清的闭门羹。”
她顿了顿,又喝了一小口酒,灼热感让她稍微有了些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有一次,在一个投资人办公室外,从下午两点等到晚上七点,就为了能争取到十分钟的见面机会。最后秘书出来告诉我,对方有急事已经从别的通道离开了。”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没带伞,浑身湿透地站在路边打车,等了半个小时都没等到。最后是走回当时那个租来的、连暖气都没有的办公室的。”
那些孤独、无助和近乎绝望的时刻,在此刻被轻描淡写地讲述出来,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陆延舟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握着酒杯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他知道她不容易,却不知道具体是这般的不容易。他想象着那个雨夜,她独自一人走在冷雨中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闷地疼。
“后来呢?”他问,声音比刚才更沙哑了几分。
“后来?”林知意抬起眼,看向他,烛光在她眼中跳跃,映出一种淬炼过的坚韧,“后来就像你看到的,‘灵枢’活下来了,并且走到了今天。没什么秘诀,无非是……不能倒下去而已。”
她轻描淡写地略过了其中的凶险与艰辛,但陆延舟能听懂。不能倒下去,背后是无数个不眠之夜,是扛着巨大压力做出的一个个生死攸关的决策,是作为创始人必须独自吞下的所有委屈和焦虑。
“你呢?”林知意忽然反问,目光直视着他,“延舟科技这五年,风光无限,想必……顺风顺水?”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想要了解他这五年经历的渴望。
陆延舟迎上她的目光,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仰头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了一下。
“风光?”他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却没什么温度,“上市前的路演,连续两周,每天飞三个城市,平均睡眠不到四小时。敲钟那天站在台上,脑子里想的不是喜悦,是下一个季度的财报压力和对赌协议。”
他重新为自己倒了一点酒,动作缓慢而稳定。
“上市后第一年,被国际巨头盯上,发动专利战。对方律师团强大得令人窒息,公司内部人心浮动,股价连续跌停。那半年,我几乎住在公司,和法务团队一起,一条一条地分析对方专利,寻找漏洞,组织反击。”
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但林知意却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曾经汹涌的惊涛骇浪。她经历过创业的艰辛,更能体会他所描述的、在更高层面和更大规模上的残酷搏杀。
“还有……”陆延舟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似乎陷入了某段不愿轻易触碰的回忆,“刚上市不久,核心团队的一名联合创始人,带着整个技术骨干小组……集体出走。”
林知意瞳孔微缩。这件事她隐约听说过风声,但被延舟科技压了下去,外界知之甚少。她无法想象,在刚刚登陆资本市场、最需要稳定军心的时候,遭遇核心团队背叛,是何等沉重的打击。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
陆延舟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理念不合。他认为公司上市后变得保守,失去了创业的锐气。又或者……是有人给出了我们无法匹配的价码。”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林知意知道,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那背后,必然是信任的崩塌、利益的纠葛和鲜血淋漓的内斗。
“那段时间,”陆延舟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罕见的、真实的疲惫,“很累。”
很累。
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与她之前那句“我很累”奇异地在空中交汇。
他们都曾是彼此最亲密的战友,却也在对方最需要支撑的时刻,缺席了整整五年。
卡座里再次陷入沉默。威士忌的醇香在空气中弥漫,烛火轻轻摇曳。
这一次的沉默,不再尴尬,反而充满了一种沉重的、彼此心照不宣的理解。
他们分享的,不仅仅是过去五年的经历,更是那份深藏在成功光环之下,不为人知的孤独、压力与伤痕。
原来,在没有彼此的这五年里,他们都曾在各自的战场上,浴血奋战,遍体鳞伤。
林知意端起酒杯,将杯中剩余的酒慢慢饮尽。烈酒入喉,带来的不再仅仅是灼热,还有一种奇异的、混杂着苦涩与释然的复杂滋味。
她抬起头,看向对面同样沉默的男人。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轮廓似乎柔和了许多,那层常年包裹着他的、冰冷的铠甲,在此刻,仿佛也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走吧,”陆延舟率先站起身,打破了沉默,“不早了。”
“嗯。”
走出酒吧,夜风拂面,带着凉意。
两人并肩走向停车的方向,谁都没有再说话。
有些话,无需多说。
有些伤痕,无需触碰。
仅仅是知道对方也曾在那片没有光的海域独自挣扎过,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无声的慰藉与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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