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市的梅雨,不是下雨,而是一种弥漫在天地间的、粘稠的窒息。雨水并不痛快淋漓,只是若有若无地飘洒,让整个世界浸泡在一种潮湿的腐败气息里。江州大学后门外的“学府苑”小区,楼体陈旧,墙皮在经年累月的湿气浸泡下斑驳脱落,像得了某种皮肤病。
三栋二单元402室,窗户如同死人的眼睛,终日紧闭,厚重的绒布窗帘拉得密不透光,仿佛要将屋内的一切与外界彻底隔绝。
屋内,林玮坐在书桌前,那是一张老旧的原木色书桌,边角已经被磨得发白。笔记本电脑屏幕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冷白的光打在他脸上,勾勒出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轮廓。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动作精准而机械,发出单调的“嗒嗒”声。
屏幕上,是他刚刚用母亲李娟的手机回复给大姨的微信:
“姐,你放心,小玮这次跟的导师是行业泰斗,项目保密级别高,辛苦是辛苦了点,但前途无量!我在这边给他做好后勤,你不用担心。就是这孩子废寝忘食的,我得盯着他吃饭睡觉。”
文字的语气,完美复刻了李娟生前的风格——那种带着谦逊外壳的炫耀,那种将全部生命价值寄托于儿子成就的、令人窒息的关怀。点击发送的瞬间,林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枯燥的作业。
他的目光,缓缓从屏幕上移开,掠过堆积如山的专业书籍和打印出来的论文草稿,最终定格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
那里,矗立着一个巨大的、人形的异物。
它被一层厚厚的黑色塑料膜紧紧包裹,像是工业产品的外包装,但那隐约可辨的头部、躯干轮廓,却昭示着它骇人的本质。塑料膜之外,又被透明宽胶带以一种近乎偏执的严密,一圈圈缠绕,仿佛制作木乃伊。在黑色塑料膜和胶带的缝隙间,还塞着许多小包的活性炭,像吸附在腐肉上的黑色甲虫。整个“包裹”静静地伫立在阴影里,像一个来自异界的、不祥的茧。空气中,活性炭的吸附剂气味、浓烈的空气清新剂的甜香,与一种极其微弱、但却无法被完全掩盖的、类似变质甜腻油脂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这间屋子独一无二的气味印记。
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闷热得让人发疯的下午。
母亲李娟毫无征兆地来了,用她一直保管的备用钥匙打开了门。她像往常一样,先用挑剔的目光扫视整个房间,手指拂过书桌表面,检查是否有灰尘。
“林玮,我跟你说过多少次,生活环境整洁,思维才能清晰!你看看这哪里像江州高材生住的地方?跟猪窝有什么两样!”她的声音尖锐,像指甲刮过黑板。
然后,话题迅速切入核心:“我碰到你们系张教授了,他说你上次项目汇报表现平平!你怎么回事?妈妈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你知不知道王阿姨的儿子已经拿到麻省理工的全奖了!你必须要……”
那些话,林玮已经听了二十年。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反复敲打着他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他感到太阳穴突突地跳,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开始嗡嗡作响。他看见母亲的嘴在一张一合,那些“必须”、“应该”、“争气”的词汇,像毒蛇一样钻入他的耳朵。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墙角那副冰冷的哑铃杠铃上。那是他曾经为了“保持体魄”而买的,却几乎没怎么用过。
世界的声音远去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只记得握住那根冰冷铁棍时,掌心传来的沉甸甸的实感。那感觉,奇异地带来了一丝镇定。
然后,是举起,落下。
沉闷的、让人牙酸的撞击声。一下,两下,三下……起初还有短促的呜咽和挣扎,但很快,就只剩下钝器击中软肉的、令人作呕的噗噗声。温热的液体溅到了他的脸上、眼镜片上,但他浑然不觉。他像一台失控的机器,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挥击的动作,直到脑海里那些喧嚣了二十年的声音,随着这暴烈的物理过程,彻底归于死寂。
他停下来,撑着杠铃,大口喘着气。世界一片空白。
短暂的真空之后,是一种近乎恐怖的冷静。他没有惊慌,没有哭泣,甚至没有去看地上那团不成形状的、曾经被称为“母亲”的东西。他走进卫生间,仔细地洗去脸上和手上的血迹,换下染血的衣裤。
然后,他开始了另一项“工程”。
他去了城郊最大的建材市场,购买了加厚的黑色塑料薄膜、大卷的透明宽胶带。又去了化学品商店,买了几大箱工业用的活性炭包。他的动作有条不紊,神情专注,如同准备一项重要的实验。
回到出租屋,他像处理一件危险的生化样本,开始了精细的包裹。先用塑料膜一层层缠绕,再用胶带死死固定,确保没有任何缝隙。每包裹一层,就塞入大量的活性炭包。这个过程花了几乎一整夜。最后,一个巨大的、黑色的、密不透风的“茧”形成了。
他把它立在房间的角落,像一个诡异的现代艺术品。
接着,他在网上购买了一个微型监控探头,巧妙地安装在书柜的顶层,镜头正好可以覆盖那个角落。他在手机里下载了对应的APP,随时可以点开,查看那个“茧”的实时画面。这不是出于情感上的不舍,而是出于一种极致的、冰冷的监控——监控他这个必须被永久隐藏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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