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承载着最后希望的纸鸢,像一个烧焦的句点,终于被浓雾彻底吞没。
我收回目光,洞口的风裹挟着山林深处腐叶与泥土的腥气灌入洞中,湿冷如蛇信舔过皮肤。
耳边是风穿过岩缝的呜咽,低而持续,像谁在暗处抽泣。
我单薄的红裙被风紧紧贴在身上,布料摩擦着肩胛与腰侧,粗糙的经纬刮擦着高烧后敏感的肌肤,冰冷得如同尸衣披身。
高烧未曾退却,反而在颅内燃起一丛幽蓝的鬼火,视野边缘泛着扭曲的光晕,仿佛隔着一层沸腾的水膜看世界。
每一次眨眼,光线都像玻璃碎片在神经上划过。
顾昭亭已经收拾好了我们所有的痕迹。
他动作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像一头在丛林里蛰伏多年的孤狼,连呼吸都融进了风里。
他将那把始终没有离身的枪插回腰后,衣服的下摆恰好盖住那冷硬的轮廓——金属的寒意仿佛透过布料渗出,无声地宣告着它的存在。
他转过身,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沉默而坚实的剪影,轮廓被晨雾勾勒得模糊又锋利,像一座不肯倒塌的墓碑。
“走吧,”他的声音比洞外的晨雾还要冷,低沉得几乎被风撕碎,“天亮透之前,我们必须出现在村口。”
我点点头,扶着冰冷的岩壁站起身。
指尖触到石面时传来一阵刺骨的凉,岩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湿腻如血。
每块肌肉都在尖叫抗议,注射点的毒素仿佛化作了无数根细小的冰针,顺着血管四处流窜,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尖锐的抽痛,从锁骨直贯脚底。
我的身体在叫嚣着倒下,但我的意志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在下山的小路上。
顾昭亭在前面,用一把工兵铲拨开挡路的荆棘,枯枝断裂的“咔嚓”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骨头被折断。
他的背影宽阔而紧绷,每一步都踩得极稳,靴底碾过落叶与碎石,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大地在低语。
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他后颈的位置,那里,隔着深色的衣领,就是他替我挡下恶犬的地方。
金手指像一个失控的放映机,将那个久远的、被我遗忘的午后画面与昨夜冰冷的针头重叠在一起——同样的位置,颈动脉分支,一击致命的要害。
他不是因为我说“狗怕红”才挺身而出。
他是本能地、精准地护住了我最脆弱的地方。
就像昨夜,他能精准地预判出许明远拔针后那三秒的盲区,将模型扔进火堆。
他看的不是我的笔记,他看的是我,是我思考问题的方式,是我行动的逻辑。
这个人,他了解我,甚至比我自己更了解。
这种被看透的感觉让我不寒而栗,却又生出一丝诡异的安心。
在这盘以生命为赌注的棋局里,我不再是一个人。
“L - 7,”我忽然开口,声音因为干渴而沙哑得厉害,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是你的代号?”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是。”
一个字,解释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用摩斯码发出那样的信息。
他是某个组织派来处理“L - 7事件”的专员。
L,或许代表我,林晚照。
而7,是不是意味着,在他之前,已经有六个“模型”被毁,或者,有六个与此案相关的人,已经消失了?
“你到底是谁的人?”我追问。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我心里。
他沉默了片刻,拨开最后一丛挡路的灌木,前方的视野豁然开朗。
我们已经站在了山脚,能看到远处村庄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一座海市蜃楼。
脚下的土地由湿润的腐殖土转为灰白的砂石,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咯吱”声,空气中开始飘来一丝煤灰与焦土混合的苦味。
“从这里开始,你一个人走。沿着去窑厂的老路,不要回头,不要停顿。他们会来找你。”他终于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和你一样。”
他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指了指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
“你呢?”
“我会变成眼睛,”他抬手,指了指周围环绕的群山,“看着你,也看着他们。”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混杂着泥土、腐叶与远处飘来的煤渣味,鼻腔被一种陈旧的、死亡般的气息填满。
我从口袋里摸出那块用两片碎玻璃拼成的“镜子”,指尖触到玻璃边缘的锐利,划过一丝微痛。
我潦草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裙子。
镜中的女人脸色苍白得像鬼,嘴唇干裂起皮,唯有那双眼睛,因为高烧和决绝,亮得惊人,瞳孔深处仿佛有火在烧。
而那一身红裙,在灰白色的晨雾里,像一团流动的血,黏腻、刺目,仿佛随时会滴落下来。
我就是那个开关。是引爆这一切的扳机。
我迈开脚步,独自一人走向那个寂静得如同坟墓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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