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窑深处的空气像是凝固的铅块,沉重、冰冷,带着一股陈旧的烟火和湿土混合的腥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一枚冰凉的钉子,喉咙发紧,肺叶被刺得生疼。
潮湿的霉味钻进鼻腔,混着铁锈与焦炭的余烬,在舌尖泛起一丝金属的苦涩。
顾昭亭的动作利落得没有一丝声响,他像一头在暗影中蛰伏的猎豹,只用单手就将那个灰夹克男人死死按在冰冷的窑壁上。
粗糙的砖面摩擦着男人的脸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某种毒蛇在枯叶上爬行。
另一只手反扭着他的胳膊,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空旷的窑洞里回荡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余音,那是手铐锁上铁链的声音,冷得仿佛能冻结血液。
“放开我。”男人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诡异的镇定,仿佛被铐住的不是他,而是一件与他无关的物品。
他侧过头,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削瘦的脸颊轮廓,颧骨高耸,像刀锋刻出的沟壑。
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狼一样的微光,瞳孔收缩如针尖,嘴角却微微上扬,牵动着一道旧伤疤,扯出一个近乎病态的冷笑。
“你们知道动我的后果吗?你们以为这就算完了?”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那笑声在窑壁间来回撞击,变得尖利刺耳,像玻璃碎片刮过耳膜。
回音未散,一阵穿堂风掠过,吹得窑顶垂下的铁链轻轻晃动,叮当轻响,如同丧钟的余韵。
“‘指认仪式’一旦启动,别说你们两个,就连你们留在地上的影子,都会被烧得一干二净。”
他的话像一缕看不见的寒气,顺着我的脊椎往上爬,皮肤瞬间绷紧,汗毛倒竖。
但我没有理会他的威胁。
威胁之所以是威胁,是因为它尚未发生。
我缓缓蹲下身,膝盖压在潮湿的泥地上,触感黏腻冰凉。
视线与他持平,目光落在他掉落在地上的那把刷子上——刷毛弯曲,沾着未干的腻子,像凝固的泪痕,还有些极为细小的、在昏暗中反射着幽光的银色粉末,像夜虫翅膀上抖落的鳞粉。
我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玻璃试剂瓶,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刷毛上刮下了一小撮银粉。
金属镊尖与刷毛摩擦,发出极轻的“簌”声,粉末落入瓶中,轻盈得像一小片月光,无声飘落。
我盖上瓶塞,轻轻摇晃了一下,瓶壁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然后将它举到眼前,瓶中的粉末在微弱光线下泛出幽蓝的磷光,一闪即逝,仿佛活物在呼吸。
这和我从赵婆子家门框上刮下的石灰粉成分几乎一致,但多了一样东西,一种只有在特定光线下才会显现的微量磷光剂。
它就像一个秘密的签名,无声地烙印在每一个“污染源”之上。
“你们用这种粉末,来标记‘污染源’,对吗?”我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确定的事实,而不是在提问。
我没有看他,只是专注地看着瓶中的粉末,仿佛那里面藏着世间最深奥的秘密。
指尖摩挲着玻璃瓶壁,传来微弱的凉意,像触碰到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真相。
男人紧闭着眼睛,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拒绝回答。
他的沉默是一种无声的对抗,但他的呼吸节奏却乱了——吸气短促,呼气颤抖,喉结上下滑动,像被无形的手扼住。
一个真正无所畏惧的人,心跳和呼吸是不会撒谎的。
我将试剂瓶收好,又从外套内袋里取出了另一件东西——那张被“修正”过的报修单。
纸张边缘已磨损,泛黄卷曲,我将它展开,发出脆弱的沙沙声,像枯叶在风中碎裂。
这张纸在我手里仿佛有千斤重,上面每一个字都可能关联着一条人命。
我把它凑到男人的眼前,几乎要贴上他的鼻尖。
他猛地一颤,睫毛剧烈抖动,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太阳穴滑下,留下一道湿痕。
“昨晚,你来过周麻子的岗亭,改了这张报修单上的字。”我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吐得清晰无比,“你觉得自己做得很完美,是吗?可是你没有发现,这张纸……是双面碳复写纸吗?”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这张破旧的报修单连普通的单面复写纸都不是。
但我的大脑就是我最强的武器,我的“金手指”早已将这张纸被涂改前的每一个笔画、每一个压痕都完整无缺地记录了下来。
我能精准地复述出原始的字迹,甚至能模仿出碳粉在压力下应该呈现的、如今并不存在的反应。
我赌的不是这张纸的物理属性,而是他内心的鬼。
谎言的最高境界,是让对方用自己的恐惧去填补其中的漏洞。
果然,他的瞳孔在瞬间剧烈收缩,像被针扎了一下。
一直被顾昭亭牢牢控制住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指甲刮过砖面,发出刺耳的“吱”声。
这个微小的动作,在死寂的砖窑里,如同惊雷。
他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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