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结束了。
那句“你——为何不坠?”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死水,余波至今仍在封存室内震荡,嗡鸣声在耳膜深处持续回响,像一根绷到极限的钢丝,在寂静中颤抖。
老K的目光像两枚淬了冰的钉子,死死钉在我身上,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皮肤泛起细小的战栗。
我能感觉到那视线的重量,仿佛有形的针尖刺穿衣料,试图剖开我的皮肉,看穿我骨头里的秘密。
我没有回答。
在那种所有人精神都紧绷到极致的场合,任何多余的言语都会成为新的破绽。
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神经。
我只是垂下眼,将右手更深地藏入袖中,任由指甲在掌心划下的“静”字渗出血丝。
那尖锐的刺痛是我唯一的锚点——温热的血沿着指缝蜿蜒,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又慢慢冷却。
这细微的痛感像一根烧红的铁丝,将我牢牢固定在现实里,不被那无形的漩涡卷走。
人们像是从一场大梦中被强行拽醒,神情恍惚,步履踉跄。
有人扶着墙,指尖在粗糙的石面上刮出沙沙的声响;有人低声喘息,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咯响。
那1.1秒的空白曾是他们最安宁的港湾,而今晚,这港湾里凭空生出了风暴。
混乱的源头,就是我。
阿九是第一个从混沌中挣扎出来的,他后退一步,险些撞倒身后的烛台,铜制底座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声,烛火剧烈摇晃,投下的影子在墙上撕扯变形。
他那双总是浑浊的眼睛此刻清明得可怕,死死盯着我,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板:“你怎么知道……那空白……不能呼吸?”
他的问题像一道惊雷,劈醒了周围几个还迷糊着的成员。
他们的视线齐刷刷地投向我,混杂着惊恐、怀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我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击胸腔的声音,咚、咚、咚,沉重而缓慢,仿佛在丈量每一寸逼近的危机。
他们在渴望一个答案,一个能解释他们为何会在那瞬间感到心悸和失控的答案。
我依旧沉默。
我不能说。
我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孙会计,他正低头整理着那本埋名册,羊皮纸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用笔尖在最后一个名字旁边,轻轻画了一个极小、不凑近看根本无法发现的“静”字——墨迹未干,在烛光下泛着幽微的湿光。
我的心猛地一跳,随即沉了下去。
他看懂了,他不仅看懂了,还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他选择站在了我这边。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我们的命。
没人再追问,因为老K已经转身,他宽大的背影如同一座移动的山,黑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微弱的风,吹得残烛忽明忽暗。
他走动时,皮靴踩在石板上的声音沉稳、规律,像某种古老的节拍器,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率先走出了封存室。
他没有再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埃。
但我知道,我这粒尘埃,已经硌进了他的眼睛。
人群无声地散去,每个人都刻意与我保持着距离,脚步轻得近乎鬼祟,仿佛我身上带着某种会传染的瘟疫。
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压抑的呼吸声,在空旷的走廊里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小满被赵婆子牵着,离开前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依旧是懵懂的,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衣袋里那枚铜钱的位置——金属的冷硬触感透过布料传来,她指尖微微一顿。
我冲她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种子已经埋下,至于能否发芽,只能看天意。
回到厢房的路,比任何一次都要漫长。
雪地被踩得泥泞不堪,我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软弱无力,靴底粘着湿雪与灰烬,发出“噗嗤、噗嗤”的闷响。
白日里与顾昭亭交换暗号的雪地,此刻已经被新的脚印覆盖,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就像我们的交流,短暂、无声,却足以改变一切。
我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敢大口地喘息。
木料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后背,牙齿几乎要打颤。
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在叫嚣着疲惫。
强行对抗那种精神共振的后遗症现在才涌上来,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像有细针在里面钻动;耳鸣声挥之不去,嗡嗡作响,如同远处潮水退去后的空壳在耳边低语。
我走到窗边,想推开一条缝透透气。
就在那时,我看到了窗台上那片小小的、突兀的灰烬。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这灰烬的质感和颜色,与昨夜顾昭亭从焚化间带出的那片一模一样——灰白中夹杂着焦黑的纤维,边缘酥脆,轻轻一碰就会碎成粉末。
我的心跳开始擂鼓,双手颤抖着,几乎是虔诚地,将那片灰烬拈了起来。
灰烬很脆弱,指尖的温度和力道都必须恰到好处,稍一用力便会化为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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