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白玲就更不用说了。手术前后那无微不至的照顾,那种仿佛要将过去十几年亏欠的温柔一次性弥补回来的架势,那种看着她时,眼里几乎要溢出来的、带着失而复得般珍惜的爱意……这一切,都让她有一种踩在云端般的不踏实感。
为什么对“儿子”那般严苛,仿佛不成功、不按既定路线走便是罪人?为什么对“女儿”却可以如此宽容,甚至带着几分无需理由的、小心翼翼的呵护?
难道仅仅是因为性别吗?还是说,这一世的父母,与记忆中的父母,根本就是不同的存在?
这个认知,让她心底发寒。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仿佛她前世的挣扎、努力、以及所承受的压力,在这一世的“女儿”身份面前,都成了一个荒谬的笑话。
这种身份的割裂感、父母态度巨大反差带来的冲击,以及对自身情感变化的不安,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迷茫沼泽。她被困在其中,找不到方向,喘不过气。
而所有这些内心的困顿和迷茫,最终都直观地反应在了她的外在行为上。
她开始近乎偏执地穿着厚重、保守的衣服,仿佛那层多余的布料能构筑起一道屏障,隔绝外界探究的目光,也试图封印住体内那个正在苏醒的、让她感到陌生的“女性自我”。
她也不再认真打理头发。曾经,在白玲的指导下,她学会了扎简单的马尾,偶尔还会用根素色的发绳。但现在,她只是用一枚最普通的黑色铁发卡,粗暴地将总是垂下来遮挡视线的刘海和前额的碎发,胡乱地捋到脑后,固定住就算完事。她看着班里那些男生随手扒拉两下就利落清爽的短发,心里偶尔会闪过一丝羡慕,一种想要模仿那种不羁和随性的冲动,但每次抬手摸摸自己已经长过肩膀的头发,又会被一种无力的违和感击中。
她的体态,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无法支撑她想要表现的“潇洒”。日渐清晰的腰线,走路时连自己都无法完全忽略的、属于少女的轻微韵律,都在无声地宣告着这具身体的“事实”。她想学男同学那样大步流星、不拘小节地走路,却总觉得自己动作别扭;想学他们那样随意地靠在墙上,却会因为胸前那已无法忽视的弧度而感到莫名的尴尬和羞耻。
这种内在认知与外在现实的剧烈冲突,让她每一天都像是在无形的战场上跋涉,疲惫不堪。
这天放学回家,夕阳的余晖将小院染成暖金色。沈雯晴放下书包,径直走到屋里那面有些模糊的旧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烦躁。厚重的衣服让她看起来有些臃肿,而被发卡随意别住的头发,也显得凌乱而无生气。她盯着镜中的自己,越看越觉得陌生,越看越觉得心头那股无名火在往上窜。
一种强烈的、想要打破什么的冲动攫住了她。
她猛地转身,冲到书桌前,拉开抽屉,翻找起来。很快,她找到了那把裁布用的、看起来颇为锋利的剪刀。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但动作却没有停下。她回到镜子前,深吸一口气,眼神一狠,抓起一缕垂在肩头的黑发,就要剪下去!
“晴晴!你干什么?!”
一声惊恐的尖叫从门口传来。下一秒,白玲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色煞白,一把死死攥住了沈雯晴握着剪刀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妈……你放开!”沈雯晴挣扎着,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嘶哑。
“你疯了吗?!好好的头发剪它做什么?!”白玲又急又气,声音都在发抖,另一只手用力去掰沈雯晴的手指,试图夺下那把危险的剪刀。母女俩在镜子前无声地角力,气氛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弦。
最终,还是白玲的力气更大,加上沈雯晴心底那丝残存的理智,剪刀“哐当”一声被夺下,掉在了地上。
白玲惊魂未定,看着女儿那双空洞又充满挣扎的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女儿这段时间的异常,绝不仅仅是因为天气热没胃口或者学习累那么简单。她想起女儿最近又穿回厚衣服,想起她总是沉默寡言,想起她眼神里那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她忽然想起,前几天碰到林薇那孩子,林薇似乎欲言又止地提过一句:“白阿姨,雯晴她……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在学校也……穿得挺多的。”当时她只当是小女孩之间的闲话,没往心里去,毕竟她自己这段时间也沉迷于麻将桌,似乎……对女儿的关心确实疏忽了。
一股强烈的愧疚和担忧涌上白玲心头。她拉着沈雯晴在床边坐下,紧紧握着女儿冰凉的手,声音放得极柔,带着小心翼翼:“晴晴,告诉妈,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还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沈雯晴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白玲以为她不会开口了。
然后,她听到女儿用一种极其轻微、却像锤子一样砸在她心上的声音,喃喃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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