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傅坤泽“无意”中路过王胜常待的那个角落,恰好听到他对着似乎已经无法接通的通讯器低声嘶吼,声音充满了压抑的痛苦和迷茫:“……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可这见鬼的地方……这见鬼的人心!没有规则,我们和野兽有什么区别?!”
通讯器那头只有沙沙的电流声,仿佛是对他绝望的最佳回应。傅坤泽悄无声息地退开,心中毫无波澜,只觉得这是一场早已注定,属于旧时代秩序的哀歌。
他依然在巡逻,但脚步不再坚定,呵斥也变得有气无力。他明白,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无法用武力强行挽回了。
更何况,在这艘船上,武力的作用本就建立在陈医生协助剥夺庇护的终极威慑之上。如今陈医生自我封闭,失去了“关禁闭”和“剥夺庇护”这两大杀手锏,所谓的《临时管理条例》在王胜自己看来都像是一纸荒唐可笑、严苛而无用的空文。
没有了实质性的惩罚能力,谁还会去遵守一个只带来不便、却无法维护其权威的规矩?秩序的崩塌,从他失去最强力工具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而在这信仰之光看似逐渐照亮船舱的同时,在无人注意的阴暗的角落里,另一种信仰也在悄然滋生。
那是克苏鲁娅的领域。
她的房间,如今几乎成了一个独立于诺亚方舟号之外,散发着甜腻腐败气息的异度空间。不仅空气浑浊,连墙壁和地板似乎都因为长期浸染在那特殊的熏香和仪式残留物中,而变得质地怪异,偶尔触摸会感到一种粘腻的弹性,仿佛下面是活着的血肉。
墙壁上涂抹着用不明颜料绘制的、扭曲而难以名状的图案,像是某种深海生物的触须,又像是疯狂呓语的视觉化体现。
参与她这个小团体的人数不多,大约只有七八人,但他们的精神状态显然更加……极端和脱离常态。他们的眼神涣散,瞳孔时而放大时而收缩,脸上挂着仿佛窥见了某种宇宙终极奥秘般的僵硬诡异笑容。他们的动作时而迟缓如同梦游,时而又会因为一点微小的刺激而剧烈抽搐。
就在这个傍晚,房间厚重的窗帘被拉得严丝合缝,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只有几盏摇曳的、散发着幽绿色或暗紫色光芒的诡异灯具,投下扭曲跳动的阴影。
房间中央,一个简陋大约半米高的石像被放置在一个临时搭建的、用废弃金属和不知名骨骼碎片垒成的祭坛上。
那石像粗糙不堪,似乎是用某种暗红色的、带着孔隙的岩石草草雕琢而成,形态模糊而亵渎——大致能看出一个类人形的轮廓,但头部如同融化的蜡烛般扭曲,延伸出几根触须般的突起,身躯上布满了不规则的孔洞和仿佛自然形成的、如同鱼鳞般的纹路。它散发着一股带着铁锈和深海淤泥混合气息的腥味。
克苏鲁娅站在祭坛前,她今天穿着一件用各种颜色的破布和闪烁的金属片缝缀而成的祭袍,脸上涂抹着油彩,勾勒出非人的纹路。她的眼神狂热而迷离,手中捧着一个边缘破损盛着某种粘稠黑色液体的陶碗。
她的追随者们环绕祭坛跪坐在地,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摇晃着,喉咙里发出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低语和呻吟。
“赞美……赞美猩红螺旋之主……祢是深海鱼人之父,祢是复仇之灵……淹没理智的潮汐”克苏鲁娅的声音嘶哑而颤抖,仿佛在与某种不可见的存在对话,“您卑微的仆从……在此献上……微薄的祭礼……”
她缓缓放下陶碗,从祭坛上拿起一把锈迹斑斑但刃口异常锋利的仪式小刀。她没有丝毫犹豫,用刀尖在自己的左手手掌上,深深划了一道口子。暗红色的血液立刻涌出,滴落在祭坛前的地面上,发出“嘀嗒”的轻响。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反而呈现出一种极致的混合着痛苦与狂喜的迷醉。
“以血……以痛………”她高举流血的手掌,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换取您的注视……换取……真实的碎片!”
紧接着,她将小刀传递给下一位信徒。那是一个眼神空洞的年轻男子,他接过刀,模仿着克苏鲁娅的动作,同样毫不犹豫地割开了自己的手掌,让鲜血流淌。一个接一个,所有的信徒都完成了这个血腥的仪式。
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人发出惨叫,也没有人退缩。他们的眼神空洞而狂热,仿佛这自我伤害的行为并非痛苦,而是某种通往真实的神圣仪式。更令人心惊的是——庇护,没有生效。
方林涛那强大的、保护朋友不受伤害的庇护能力,在此刻仿佛彻底失效了。不是因为攻击来自外部,而是因为这些信徒,从灵魂深处,已经不再将这自我献祭的行为认知为伤害。
他们认为这是一种奉献,一种交流,一种必要的、通往更高真理的阶梯。他们的认知,已然扭曲,已然突破了庇护所能涵盖的范畴。
鲜血的气息在浑浊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与熏香和腐败的味道混合,形成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氛围。克苏鲁娅看着祭坛上那尊简陋的血色鱼人石像,看着它仿佛在幽暗光线下微微蠕动的粗糙表面,脸上露出了满足而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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