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逍遥庄”的柏油小路,在惨淡的月光下,像一条被人丢弃的苍白绶带,死气沉沉地蜿蜒进墨汁般浓稠的丘陵阴影里。李双林没有踏上这条看似平静的道路,他再次化身阴影,悄无声息地潜入路旁茂密而阴冷的林地。
脚下的腐殖层松软湿滑,裸露的树根和横生的藤蔓不时绊扯着他的脚步。山林里寂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搏动的声音。每一次踩断枯枝的细微声响,都让他神经紧绷,仿佛能惊动整座沉睡的山林,以及山林那头蛰伏的恶兽。
他一边凭借记忆和微弱的星光辨别方向,在崎岖陡峭的山坡上艰难攀爬,一边在脑中飞速复盘着刚刚过去那惊心动魄的几个小时。
赵小雨惊恐的脸,赵国庆近乎崩溃的文字,吴光义雪中送炭的义举,周凯在数字世界里兴风作浪的回应……这一切像走马灯般旋转。他下的是一盘棋,一盘以生命为赌注的棋,每一步都险象环生。幸运的是,他暂时稳住了赵国庆这关键的一子,也在敌人的阵营里成功点起了内乱的狼烟。
但王猛不是蠢货。这条老狐狸的反扑如此迅猛毒辣,直接瞄准了人最脆弱的亲情软肋,其凶狠与果决,让李双林脊背发凉。他必须更快,更狠,在王猛缓过气来,或者意识到内部排查是烟雾弹之前,找到那决定性的证据!
汗水混合着林间的露水,浸透了他破旧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但他不敢停下,咬紧牙关,向着记忆中那个可以俯瞰“逍遥庄”的制高点奋力跋涉。
一个多小时后,他终于再次抵达了那片熟悉的、可以俯瞰整个山谷的斜坡。他像一头精疲力尽的猎豹,匍匐下来,将自己深深埋进一丛带着夜露的茂密灌木之后,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灼灼发亮的眼睛。
下方的“逍遥庄”静静地卧在谷地中央,大部分建筑都沉浸在黑暗里,只有主体建筑的少数几扇窗户,透出昏黄而暧昧的光,如同几只在黑暗中窥伺、打着瞌睡的怪兽的眼睛。而最引他注目的,依然是那栋背靠山壁、独立存在的平房。它像一个沉默的堡垒,通体漆黑,没有一丝光亮,与庄园其他地方的零星灯火形成鲜明对比,透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死寂和神秘。
李双林调整着呼吸,努力让剧烈运动后急促的心跳平复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手机,开机。屏幕亮起的微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他立刻用手紧紧捂住,只留下一条缝隙查看信息。
首先跳出来的是吴光义的信息,发送于半小时前:
“双林,一切安好。赵小雨情绪已基本稳定,我表妹会陪她到天亮。县局的朋友也反馈,一中周边加强了巡逻,未再发现可疑人员。另,据侧面了解,今晚骚扰赵老师的那几个混混,确实与青云镇‘碧水蓝天’会所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一个绰号‘刀疤’的,是刘富贵手下的马仔。”
信息后面,附着一张照片,是吴光义表妹和赵小雨在宿舍书桌前的合影。赵小雨手里捧着一杯热水,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平静了许多,甚至对着镜头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看到这张照片,李双林一直悬在喉咙口的心,终于重重地落回了实处。他立刻将这张照片和吴光义确认安全的信息转发给了赵国庆。
几乎是信息发出的瞬间,赵国庆的回复就震动了他的手心:
“李镇长!看到了!看到了!小雨没事!她没事!!”文字后面跟着一连串感叹号,几乎能透过屏幕感受到赵国庆那劫后余生般的激动和哽咽,“吴主任也亲自给我来过电话了……大恩不言谢!我老赵……我……”他似乎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从今往后,我赵国庆这条命,就是李镇长你的!王猛这帮狗杂种,敢碰我女儿,老子就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把他们一个个全都送进地狱!”
李双林能想象到电话那头,这个饱经风霜、隐忍多年的老警察,此刻是如何的热泪盈眶,又是如何的杀意沸腾。家人的安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点燃复仇烈焰的最佳火种。
他回复道:“老赵,我们是同志,是战友,无需言谢。你稳住阵脚,保护好自己,就是对小雨最大的保护,也是对我们事业最大的贡献。内部情况如何?烟雾弹生效了吗?”
“生效了!效果比预想的还好!”赵国庆的回复带着一种大仇得报般的快意,“匿名信息散出去了,周凯兄弟的手段真是神不知鬼不觉!技术队那帮王八蛋果然‘查’到了马文明电脑里关于‘青瓷计划’、‘离岸资金’的搜索痕迹,还有郑涛访问举报网站的记录!王猛当场就炸了,在办公室里把杯子都摔了!现在马文明和郑涛都被他单独扣着‘谈话’,外面都能听到里面的咆哮声!整个派出所现在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排查的焦点彻底乱了!我这边的压力骤减!”
“好!干得漂亮!”李双林用力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来抑制内心的激动。这步棋走对了!成功地祸水东引,让王猛陷入了内部猜忌的泥潭。堡垒,往往最容易从内部攻破。马文明和郑涛被无端怀疑,必然心生怨隙,这为王猛集团的分崩离析埋下了致命的引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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