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东风被市纪委带走的第七天,清源县官场的天空,仿佛经历了一场疾风骤雨的洗刷,呈现出一种异样而脆弱的晴空。往日里茶余饭后心照不宣的窃窃私语,如今化作了会议室里心领神会的沉默眼神;曾经在酒桌上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热络,也变成了走廊相遇时,脸上那抹恰到好处、却又隔着千山万水的恭敬笑容。
李双林清晰地感受着这种变化。
他端着那只用了多年、杯壁已有些许茶垢的保温杯,站在镇政府办公楼三楼的走廊窗前,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楼下略显空旷的院子。几个科室的负责人正聚在光秃秃的花坛边抽烟,烟雾缭绕中,不知谁说了句什么,引来一阵压低的笑声。但当其中一人不经意间抬头,瞥见窗口那道沉静的身影时,笑声如同被利刃切断,戛然而止。
几张面孔上迅速堆起近乎程式化的笑容,远远地、朝着窗口的方向谦卑地点头致意。李双林微微颔首回应,移开了目光。就在他视线转移的刹那,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那几人脸上笑容的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审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的复杂表情。他们迅速掐灭了烟头,如同受惊的鸟雀,各自散去,脚步都带着几分匆忙。
这种无处不在的微妙氛围,在昨天他去县财政局协调一笔旅游规划专项资金时,达到了一个顶峰。
以往那个对他这个年轻镇长多少有些怠慢、办事总喜欢“研究研究”的财政局常务副局长,这次几乎是小跑着从办公室里迎出来,双手紧紧握住李双林的手,力道大得让人不适,腰身弯出一个略显夸张的弧度,语气热情得近乎谄媚。
“李书记!您亲自过来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这点小事,您让下面人跑一趟,或者一个电话,我们肯定第一时间给您办妥!”副局长脸上每一道皱纹都洋溢着笑意,亲自端茶倒水,手续办理得异常顺畅,几乎是一路绿灯,所有可能的“梗阻”都在他亲自督办下烟消云散。
效率高得让李双林感到陌生。
然而,当他办完事,顺道想去隔壁办公室拜访一位平日里私交尚可、同样是从省城下来的副局长时,却吃了个软钉子。那位副局长的秘书站在门口,一脸为难地告知:“李书记,真不巧,我们局长……刚去市里开会了,今天恐怕回不来。”
李双林分明记得,就在几分钟前,他在楼梯拐角,瞥见了那位副局长一闪而过的、略显仓促的背影。
这不是个例。就连在青云镇内部,以前某些在工作上还算配合、甚至能开几句无伤大雅玩笑的副职和部门负责人,如今到他办公室汇报工作时,言辞变得异常谨慎,措辞反复斟酌,仿佛他李双林不是那个可以商量工作的党委书记,而是一尊随时可能喷发雷霆之怒、决定他们仕途命运的神只。
他清楚地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
是“孤立”。
一种由绝对的权力、煊赫的战绩和无形却庞大的威慑力,共同构筑起来的、冰冷而坚硬的孤立。
扳倒韩东风,如同在看似平静、实则淤泥沉积的池塘里,投入了一块万钧巨石。水花四溅,浊浪排空,鱼虾惊散,潜藏在淤泥下的所有污秽都被翻搅上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快人心之后,那些侥幸未被波及、或及时切割干净的“幸存者”,对这块彻底改变了池塘生态、打破了原有平衡的“石头”,本能地产生了巨大的畏惧和疏远。
他们不确定这块“石头”下一次会砸向哪里,会不会波及自身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一方天地。他们更看不透,这位年轻得过分、手段却凌厉得骇人的党委书记,脑子里究竟还在酝酿着怎样的风暴。
他李双林,在很多人眼中,已经不再是可以一起喝酒、可以偶尔争论、甚至可以在某些无关原则问题上妥协的“双林镇长”或“李书记”,而是成了一个手握尚方宝剑、能轻易决定很多人前程甚至命运的“符号”,一个行走的“规矩”本身。
这种无处不在的孤立感,在下午他参加一个全县经济工作座谈会时,变得尤为刺骨。
当他推开会议室那扇厚重的木门时,里面原本嘈杂的、如同蜂群般的交谈声,瞬间低落下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无数道目光,来自熟悉的、不熟悉的、友善的、忌惮的、好奇的、审视的……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在他脸上、身上逡巡,试图解读出任何一丝可能的情绪变化。
他按照座位牌,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旁边两位原本谈笑风生、显得极为熟稔的科局一把手,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几度,身体也微不可察地向他相反的方向倾斜了少许,仿佛他周身自带一个无形的、令人不适的力场。
会议期间,当主持人点名,轮到他就青云镇旅游产业规划和发展思路发言时,全场瞬间变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正襟危坐,目光聚焦于他,听得异常“认真”,那种专注,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表演成分。而轮到其他人发言时,偶尔引发的些许轻松笑声或随意插话,在他这里便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戛然而止,气氛瞬间回归肃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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