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吞噬了光,也吞噬了她最后残存的嗅觉与味觉。
苏晚照坐在空旷的旧屋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瓷碗边缘——那碗姜汤早已凉透,霜色在釉面凝成一片灰白的雾。
屋梁轻响,木屑簌簌而落,像某种缓慢逼近的呼吸。
她没有抬头。身后废墟的余烬仍在风中明灭,可她已不再回头。
她知道那姜汤是沈砚亲手为她熬的——记忆里曾有滚烫的辛辣刺鼻而上,舌尖微颤,喉间泛起暖甜,可如今鼻尖只余一片虚无,仿佛连回忆都被抽成了真空。
她举起冰冷的瓷勺,机械地碰了碰干裂的嘴唇,试图用贫瘠的记忆去复刻那一点点辛辣,一丝丝甜意,然而记忆本身也像是被漂白了一般,只剩下苍白的概念。
唇上裂口被瓷沿刮过,一丝钝痛传来,却遥远得如同他人之痛。
织娘站在她身后,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
空气里浮着尘埃,随着她缓慢抬手的动作微微震颤。
她看着苏晚照空洞的动作,一言不发,只是缓缓抬起手。
数道银丝从她指尖凭空生出,闪烁着比月光更冷的光泽,悄然缠上她自己的双目。
金属的寒意贴上眼睑时,她呼吸微滞,却未退缩。
“我要看清真正的路,就得先看不见这虚假的世界。”她低声说,与其说是在解释,不如说是在宣誓。
话音未落,银丝猛然收紧,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眼眶。
一声压抑的痛哼自她喉间溢出,鲜血顺着银丝滑落,却并未滴下,而是在空中凝固,勾勒出一幅玄奥复杂的星轨图——那血珠悬停如星,微光流转,仿佛有低频的嗡鸣自虚空中传来,震得人心底发麻。
她的声音变得飘忽而确凿:“终焉医殿不在天上,也不在地下……它在‘死亡本身’的夹缝里。第七日的午时三刻,它会循着最强烈的死亡意志,降临在祭坛旧址。”
与此同时,在影针跪坐的角落,空气仿佛被冻结。
几片破碎的“诞生录”残页与一把灰羽的孢子悬浮在幽暗中,纸页边缘焦黑卷曲,孢子泛着死灰的微光,像沉睡的骨灰。
她伸出手指,指尖燃起一缕幽蓝色的火焰——那火无声跳跃,不发热,反而吸走四周的温度,连呼吸都在瞬间凝成白雾。
“真相火种”,她如此称呼这朵火焰。
它在燃烧,却没有丝毫温度,反而散发出彻骨的寒意,更诡异的是,随着火光的摇曳,空气中仿佛响起了无数亡者的低语,那是被“仁心”抹除的所有名字在哭嚎,在质问——声音像是从地底渗出,又似从耳道深处钻入,带着铁锈与腐土的气息。
影针脸色煞白,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瞳孔深处映着幽蓝火光,像两簇不肯熄灭的星。
她将那朵幽蓝色的火种小心翼翼地封入一枚剔透的玉简,玉面冰凉刺骨,触之如握寒铁。
她递到苏晚照面前:“这是所有被烧掉的名字。你说过,每一个人的死亡都不该被浪费……那就让他们,用这最后一次的燃烧,死一次,喊一万次。”
苏晚照接过玉简,那刺骨的寒意透过玉石,却无法让她感到任何不适,因为她的身体早已是一片死寂。
祭坛旧址,狂风呼啸,卷起沙石,敲打在沈砚的身上,发出细密如雨的噼啪声。
风中夹着铁锈与焦土的气息,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他固执地站在祭坛最中央,充当着引来医殿的“活体坐标”。
那扭曲的“脸锚”纹路已经侵蚀到了他的喉部,让他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被刀割。
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针游走,神经抽搐时,他咬紧牙关,喉间溢出压抑的闷哼。
他手中紧紧攥着那枚磨得发亮的银钉,每当蔓延的侵蚀引发神经的剧烈抽搐,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将银钉狠狠刺入掌心,用尖锐的痛楚换取片刻的清醒——血珠从指缝渗出,滴落在石台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旋即被风吹散。
苏晚照走到他面前。
她伸出手,却无法感知到他皮肤上滚烫的温度,也感觉不到他克制不住的颤抖。
指尖划过他脸颊时,只触到一层粗糙的风沙与干涸的血渍,却再也寻不到那熟悉的温热。
她只能从视觉上判断,他正在承受着非人的痛苦。
沈砚看着她,被侵蚀的声带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别怕。”
她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下一刻,她将那枚象征着医者身份的徽章,猛地按入自己的心口。
血肉被撕开,医徽深深嵌入胸膛,没有鲜血流出,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猩红色的血藤自伤口处疯狂暴起,如毒蛇般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
藤蔓摩擦皮肤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啃噬。
一个古老而宏大的低语在她脑海中直接响起:“你将成为……桥梁。”
午时三刻将至。
天空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撕裂,一道漆黑的裂口凭空出现,如同一张吞噬星辰的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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