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中央的培养舱残骸像具被剥了皮的巨兽骨架,锈迹爬满断裂的合金管,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泛着冷光。福尔马林的刺鼻味裹着股说不清的腐败气,浓得能糊住嗓子眼。林溪咳了两声,颅内的尖啸刚歇,骨头缝里又钻进一阵冰碴似的冷,顺着脊椎往下滑,冻得指尖发僵。
她踉跄着扶向舱壁,指尖先撞上一层凸起的锈,接着摸到片黏腻的东西。那触感像陈年血浆混着油脂,冷滑地裹住指腹。正要缩回手,视线却被底座上那张泛黄的图纸勾住了。
是那枚黄铜罗盘的设计图。
铅笔线条磨得发毛,边缘卷着焦黑的痕,每个细节却标得死死的 —— 尤其是指针上那个他们猜了无数次的凹槽。旁边的注解用了堆鬼画符似的术语,看得人眼晕,但配的剖面图残忍地揭开了答案:那凹槽根本不是装宝石或校准用的,里面的弧度、卡槽,分明是为了嵌进一块特定形状的骨片,连骨头上的骨缝都和卡槽严丝合缝。
“不可能……” 陆沉的声音在身后嘶,林溪回头看见他扶着墙往下滑,冷汗顺着下颌线砸在地上,在水泥地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他肩上伤口渗的血把衬衫洇出片深色,但他眼里的惊惶不是疼出来的,是世界观被生生劈碎的懵,像个突然被告知太阳从西边升起的孩子。
林溪摸向贴身口袋,黄铜罗盘的冷意透过布料渗出股熟悉的、类似坟头土的腥气。以前总觉得这东西邪门,指尖碰上去时会有细碎的低语,像无数人在耳边喘气。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错觉。她摸出镊子,指节抖得厉害,金属镊尖在灯光下晃出细碎的影,好几次才捏稳。
之前清理凹槽时,只当是积年的锈和灰,黑糊糊的一团,用针都挑不动。但此刻图纸摊在眼前,铅笔画的骨片形状在脑子里烧得发烫,加上那股没散尽的奇怪直觉 —— 像有人在脑壳里敲着鼓,逼着她去看。林溪闭了闭眼,镊子尖精准地探进卡槽缝隙。
碰到东西了。
不是金属,也不是泥垢。那触感有点像干透的老骨头?而且又带着点角质的硬,边缘还卡着细碎的渣。林溪屏住气,手腕一点点用力,感觉到那东西在卡槽里轻微地动了一下,像不情愿被打扰。
镊子尖往上一挑 ,一小片深褐近黑的碎片被夹了出来。小得不及指甲盖,躺在镊子上,却沉得像坠着块铅,镊尖都被坠得微微下沉。
就在它离开罗盘的瞬间 ——
“呃!” 林溪喉咙里挤出声短促的痛呼,不是看见什么,是感觉!
像有人猛地扯开了闸门。冰冷的海水顺着鼻腔往肺里灌,咸腥气呛得她胸腔生疼,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耳边是金属扭曲的尖啸,混杂着无数人的尖叫,骨头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碾过,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疼;眼前那片翻滚的黑暗里,巨大的、非人的阴影正从深海里浮上来,轮廓模糊却带着能把人逼疯的恶意,像蛰伏了千年的兽,正缓缓睁开眼。
是 “星尘号” 沉的时候!
那些画面太真了,真得像她自己正往海里坠。奢华的船舱在眼前翻卷,水晶灯碎成星子,有人抓着她的脚踝往下拖,指甲掐进肉里,带着海水的冰;还有人从上面掉下来,脸砸在倾斜的甲板上,眼睛瞪得圆圆的,就盯着她,瞳孔里映着她同样惊恐的脸……
“砰!” 镊子脱手掉在地上,那片骨片也跟着滚出去,在水泥地上撞出轻响,像块小石子。
林溪晃了晃,差点栽倒。陆沉伸手想扶,动作却因为肩上的伤变了形,胳膊抬到一半就僵住,冷汗顺着伤口往下流。他手在半空顿了顿,最后只抓住她的胳膊,掌心烫得像火。林溪捂着头蹲下去,眼泪糊了满脸,不是哭,是控制不住 —— 那些死亡前的绝望像针一样扎进脑子里,是无数人最后一刻的疼,顺着神经往骨髓里钻,连指尖都在跟着发颤。
“是骨头?” 她喘着气,话混在哭腔里,“人的指骨? 这罗盘……”
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酸水顺着喉咙往上涌,她捂着嘴干呕起来,胆汁烧得喉咙疼。
这枚跟着她这么久的罗盘,这枚时常指引方向、又总在夜里传来低语的东西,核心里竟然嵌着块人的骨头?!什么导航仪器,根本就是个用死人血肉做的邪物,攒着一船人的痛苦和死亡,每一次指针转动,都是那些冤魂在挣扎。
陆沉盯着地上那片不起眼的骨片,又看了看林溪疼得扭曲的脸,最后把目光落回那枚躺在地上的罗盘。黄铜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指针还在微微颤动,像在呼吸。他的脸色一点点白下去,眼里的震惊慢慢沉下去,浮上来的是种深不见底的痛,混着快要烧起来的怒,指节攥得发白,连带着肩上的伤口都在抽痛。
远洋国际,他陆家几代人的基业,那栋矗立在市中心的玻璃大楼,那些印在年报上的光鲜数字…… 底下竟然垫着这种东西?用几百条人命的血肉和绝望做基石,才垒起那片商业帝国?难道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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