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老者此时也上前一步,将手中那卷墨迹犹新的书册轻轻放在我枕边:“星野小友,此乃老夫近日于书院残卷之中,竭力整理出的数篇关于上古温养灵体、固本培元的残诀断篇。年代久远,字句艰深,且多有缺失谬误之处,老夫仅能依其大意略作修补诠注。或许……或许其中能有一言半语,于你现状略有裨益,也未可知。”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严谨,甚至带着几分学究气的保守,但那眼神深处的期望与担忧,却沉重得让我几乎无法直视。
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微凉而柔软的宣纸,上面是老先生一笔一划、工工整整誊写的小楷,字迹清瘦而风骨嶙峋。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我的鼻腔,眼眶有些发胀。他们……这些可敬可爱的老人,在自己也身受重创、且需操心整个城市恢复的情况下,依然将最多的心力放在了我这个“瓷娃娃”身上。这份沉甸甸的关怀,几乎比身体的虚弱更让我感到压力重重。
我深吸一口气,将那股情绪强行压下,目光转向窗外,看着楼下街道上逐渐恢复的车流,轻声问道:“外面……城里现在怎么样了?”
罗嗲闻言,走到窗边,“哗啦”一下将窗帘拉得更开些,指着远处视野尽头几处高耸的工地脚手架:“搞得赢?那硬是搞不赢!全市就像个大工地,到处都在修路、起房子、恢复管线。五一广场那头,听说那个纪念性的雕塑,叫个什么……《光》?雏形都搭起来了,蛮多市民自发去那里献花。”
他说着,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混合了庆幸与困惑的复杂语气:“就是……邪门得很。好多人都讲,记不清到底发生么子大事了。只模糊晓得好像是一场从来冇见过的大暴雨之后,城里好多地方就莫名其妙坏掉了,人也好像集体做了一个很长很吓人的噩梦,醒来一身冷汗,但具体梦到么子,又都讲不清白。咯不就巧了嘛!官方发布的消息,也讲是极端罕见天气叠加地质活动引发的次生灾害咯。”
集体记忆的模糊与篡改……我心中了然。这或许是星城地脉在自我修复过程中,出于保护机制,本能地抚平了过于惊世骇俗的创伤记忆;也极有可能是“源初水晶”最后爆发的那场生命之雨,其蕴含的净化与安抚之力带来的副作用。这样……或许也好。普通的市民们不必背负着那些恐怖而绝望的真相生活,柴米油盐,喜怒哀乐,才是人间烟火。
沉默了片刻,我终究还是将那个沉重的名字吐出了口:“幽府……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病房里的气氛瞬间为之一凝,仿佛温度都下降了几度。
矿灯老人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自那日之后,便彻底销声匿迹。至少,在长沙乃至湖南的地脉感应范围内,再也捕捉不到他们那股子特有的、阴冷污秽的臭味了。仿佛一夜之间蒸发得干干净净。”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深沉,“但是……”
“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书院老者立刻接口,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墙壁,望向不可知的远方,“尤其其首领‘府主’虽已伏诛,然其党羽甚众,其野心勃勃,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养成。此番受此重挫,岂会甘心就此烟消云散?老夫只怕,他们是蛰伏于更深、更暗之处,舔舐伤口,暗中积蓄,以期他日卷土重来。不可不防啊。”
他的话音未落,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份担忧——
我枕边,那枚裂纹遍布、死气沉沉的“天字盒”,忽然极其极其轻微地嗡动了一下。
那震动微弱得近乎幻觉,像是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投入了万丈无底的深渊,连一丝微弱的回响都几乎无法捕捉。
但病房内的四个人,都在那一瞬间,同时屏住了呼吸。
罗嗲正准备拧开保温桶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矿灯老人搭在我腕上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书院老者那原本望向远方的锐利目光,瞬间如闪电般聚焦在那毫不起眼的木盒之上!
我的心跳,在那一刹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狂跳起来,撞击着酸软的胸腔。
那一下嗡动,绝非力量复苏的澎湃与汹涌,更像是一个弥留之际的垂死之人,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所给出的、微弱到极致的脉搏。
它还在。微弱,但顽强地存在着。就像我一样。这条路,似乎……还远远没到尽头。
我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阳光炙烈,长沙城在它的照耀下,依旧车水马龙,喧嚣鼎沸,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活力与一种……无法言说的、未卜的前路。
鸽子汤的香气依旧弥漫在空气中,与消毒水、茶籽粉的味道古怪地混合着。
我轻轻地、几乎无声地吸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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