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书中所喻的心猿一词,人心如同顽猴,上蹿下跳,攀附在名为‘欲望’的枝头,对路过的‘规则’与‘权威’龇牙咧嘴,试图彰显自身的存在。”
“驯服‘心猿’,成就‘悟空’,正是这漫长取经路的本质之一。”
这番话,不仅回答了凉子的疑问,更像是对人性中某种原始驱动力的剖析。
凉子虽然未能完全理解其中深意,但“心猿”这个比喻,让她似乎模糊地触碰到了孙悟空行为背后那更深层的、关于人性与约束的冲突。
不久,细致阅读的千鹤也提出了疑问,指向了更为细腻的形式层面:
“准大人,这里的诗词很美,但为什么故事里要加入这么多诗词呢?感觉故事的流畅性有时候会被打断…”
“形式本身就是信息。”
神渡准解答道,他的声音平稳,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这是说书话本的遗风,说书人立于听众之前,抑扬顿挫地讲述故事,诗词用以提升节奏与氛围,对外貌,环境,战况等进行补充描写,激发听众的想象力。”
“更关键在于,这是一种将一切纳入‘范式’的、仪式化的评判,妖魔妖鬼,乃至他们的外貌、神通、洞府、斗法场面,皆在此‘范式’中被赞美或贬斥,被定义。”
“这便是东方演绎‘虚构’的方式,即通过一定的程式化美感来构建非日常的世界。”
千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经此一提点,她再读那些诗词,便不再觉得它们是累赘,反而像是歌剧中的咏叹调,或是能剧中的精彩片段,承担着渲染、定性和间隔的作用,感觉对这本巨着的理解又深了一层,甚至开始欣赏起这种独特的叙事美学。
久远寺有珠始终沉默,直到读到高老庄收服猪八戒的段落,看到猪八戒被描述为“贪淫食色”、“食肠广大”时,她才极轻微地叹了口气,用只有近旁之人才能勉强听到的声音低语:
“……这是‘贪婪’的显化吗?”
尽管声音极轻,但神渡准的感知何等敏锐。
他并未看向有珠,目光依然停留在虚空中的某点,但却接过了话头,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相关的客观事实:
“没错。贪婪,作为七原罪中颇具根基性的一种,往往是其他诸多欲望的放大器和增幅剂。”
“在我所掌管的原罪之地,那片无垠的欲望之海,其海床基本上便是由无数贪婪的沉淀物所构成。”
“海的潮起潮落,漩涡暗流,乃至毁灭性的海啸,其最深层的驱动力,大多源于贪婪。”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法则叙述,不带感情,却揭露着可怕的真相。
“无论是色欲、食欲、支配欲、占有欲、窥探欲、求知欲,物欲、施虐欲、受虐欲、猎奇欲,甚至是对睡眠安宁的过度渴求的睡欲……这些分支欲望的强度与持久性,往往与贪婪这一底层原罪密不可分。”
“它是永不满足的渴求,是得寸进尺的需求,是填充内心空虚的无底洞。”
久远寺有珠默默地听着,虽然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但捧着书本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许。
她联想到自身作为魔女所背负的宿命与对特定事物的执着,似乎也能从中窥见一丝“贪婪”的影子。
贪婪总是促生偏执,而偏执则孕育狂人。
她想起了苍崎青子的姐姐。
久远寺有珠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将目光重新投回书页,对猪八戒这个形象有了更深一层的、超越喜剧表面的认知。
阅读在继续。
当故事进行到“三打白骨精”这一脍炙人口的章节时,唐僧因肉眼凡胎、愚昧迂腐,屡次误解并最终驱逐了火眼金睛、识破妖魔的孙悟空时,性格相对直率的凉子立刻感到了强烈的愤懑不平。
“那个唐僧怎么那么笨啊!明明悟空是对的!那个白骨夫人变成的老婆婆和老头子,明明很可疑啊!为什么要相信!”
“偏见与无知,常戴着‘善意’的面具。”
神渡准平淡地评论道,他的声音像一把冰冷而精准的手术刀,剥离了故事表层的情感冲突与道德评判,直指其下隐藏的人性弱点。
“忠言逆耳。真相,有时令人难以承受。”
“肉眼所见的‘弱者’形象与耳中所闻的‘慈悲’话语,往往比理性更能打动人心。”
“唐僧坚信自身的‘正确’,这种信念,反而蒙蔽了他看清真相的双眼,此亦人性之常。”
他的剖析冷酷而深刻,让凉子的单纯愤怒渐渐沉淀为一种更为复杂的思考。
就连千鹤和有珠,也因这番话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店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那座古老座钟的钟摆,规律地左右摇摆,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仿佛在为这关于人性弱点的讨论做着注脚。
时间悄然流逝,窗外的阳光逐渐变得柔和,颜色由明亮的金黄转为温暖的橘黄,光线斜斜地透过玻璃,在店内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当时针指向下午三点差一刻时,神渡准再次开口,打破了持续近两个小时的、以阅读为主的宁静:
“还剩十五分钟,开始准备茶会。”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水野姐妹立刻从西游世界的波澜壮阔中回过神来,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站起身来,恭敬地齐声应答:
“是,准大人。”
“今天是花茶,凉子,千鹤,这一次从茶室里,我的私人收藏架上拿最右边的紫色包装的。”
“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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