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的、带着浓重药味和某种清冷幽香的黑暗，沉甸甸地压在云涯的眼皮上。他意识浮沉，仿佛在无尽深渊的边缘挣扎，每一次试图凝聚神识，都如同撞上无形的壁垒，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和更深沉的无力感。感觉身体被掏空，只余下一具轻飘飘的、感知却异常敏锐的躯壳。每一寸肌肤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下锦褥丝滑冰冷的触感，空气里流动的浓郁灵气格外刺人。远处，洞府禁制运转时发出的、凡人绝不可能捕捉到的低沉嗡鸣，此刻却如同擂鼓，一下下敲打着他脆弱的神经。
他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柔和却陌生的夜明珠光芒，照亮了头顶一方雕刻着繁复云纹的玉顶。这不是他清虚峰上高阔疏朗的静修大殿。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来——九天之上无声的湮灭，筋骨寸断般的剧痛，力量如同退潮般无可挽回地抽离……还有那冰冷绝望的坠落。
“想不到我云崖仙尊也会有修为尽失这一天！”他呆呆地喃喃道，他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掌，似乎想要从那里找到一丝一毫的修为痕迹，但结果却令他绝望至极——他的修为竟然真的一点都不剩了！
“咳……”一声压抑不住的呛咳冲口而出，牵动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疼痛，让他瞬间蜷缩起来，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额角散落的墨发。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主人刻意放轻、却又无比清晰的韵律，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云涯紧绷的心弦上。
夜明珠的光晕被一道纤细的身影挡住，阴影投在他身上。
沈璃。
他的亲传弟子，沈璃。
她端着一只温润的玉碗，袅袅药香从中逸散，比她身上那清冷的幽兰气息更浓烈地涌入云涯异常敏锐的鼻腔。她垂眸看着他，眼神沉静，深不见底，那张曾写满敬仰与孺慕的姣好面容上，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以及一丝……云涯无法理解、却本能感到危险的幽光。
云崖心生疑惑，目光紧紧地落在那个小妮子身上。
“师尊醒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放柔的腔调，如同裹着蜜糖的薄刃，“您昏迷了七天。来，先把药喝了。”
她自然地坐到玉榻边沿，动作熟稔地用一只素白的手托起他的后颈。那指尖微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让云涯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避开。
“沈璃你在干什么 放肆！”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却仍竭力维持着昔日仙尊的威严与冰冷，“扶本座起来！这是哪？立刻送我回清虚峰主殿！”
他试图挥开她的手，动作却虚弱得可笑，手腕轻易便被沈璃另一只手稳稳握住。那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禁锢感。
沈璃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稳稳地将他的上半身托起一些，让他靠在自己手臂上。她的气息将他包围，属于她自身的灵力波动，将他牢牢缚住。
“清虚峰？”沈璃微微侧头，靠近他的耳畔，声音轻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吐出的字句却冰冷刺骨，“师尊，您觉得您现在这个样子，回得去吗？”
她舀起一勺温热的药汁，递到他苍白的唇边。动作看似温柔，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弟子逾越，已替您对外宣称，此番渡劫虽未竟全功，但感悟良多，需觅地静心闭关，参悟所得，归期未定。”她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主峰那边，自有弟子处理，不会有人打扰您的‘静养’。”
“云崖仙尊是聪明人，他心中一直都跟明镜儿似的，知晓弟子沈璃对自己的一片深情。然而，他将自己从小培养大的弟子，真的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看待，所以并未产生别样的感觉。”
“静养？”云涯猛地抬眸，那双曾经蕴含无尽星海、睥睨众生的眼眸，此刻因愤怒和虚弱而蒙上一层水光，破碎得令人心颤，“我跟你讲沈璃！你这是囚禁！我还是你的师尊！谁给你的胆子？！”他想推开那近在咫尺的药勺，指尖却颤抖得使不上力，胸口因激动剧烈起伏，带起一阵撕心裂肺的闷痛。
就在这怒火攻心、心神激荡的刹那——
一股气息猛地从他灵台深处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并非灵力，而是一种……令人骨髓发酥的、冰冷的魅惑之意！
这气息微弱，却带着一种穿透神魂的力量。它无形无质，却让沈璃托着他后颈的手猛地一紧！她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灼热而危险的战栗感顺着两人肌肤相贴之处，清晰无比地传递给了云涯。
云涯自己也清晰地感知到了！他体内的某个古老封印，在修为尽失、心神失守的双重打击下，如同布满裂痕的琉璃，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这气息……是他最深的梦魇！是他宁可身死道消也不愿触碰的禁忌！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过了愤怒。他脸色煞白如鬼，身体因极致的抗拒而僵硬，甚至微微发起抖来。他死死咬住下唇，用尽残存的意志力，试图将那蠢蠢欲动的魔息压回去。冷汗沿着他优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沈璃的手臂上，冰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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