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准备彻底放弃，低声说一句“那我不去了”然后逃回自己那个小小的、唯一的避风港时。
“让他去吧。”
一个沙哑的，带着点长期吸烟造成的烟嗓的声音突然响起，不高，却像颗小石子投入死水潭，瞬间打破了凝固压抑的气氛。
姑妈惊讶地猛地转过头，看向报纸后的姑父，脸上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顾溟也猛地抬起了头，心脏几乎停跳了一拍，几乎怀疑自己是压力太大出现了幻听。
报纸被缓缓放下，折拢，露出了姑父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被生活刻满了疲惫痕迹的脸。
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倦怠些，眼角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
他叹了口气，声音依旧沙哑低沉：“老是闷在家里对着书本也不好，人都学呆了。出去走走，透透气……散散心，就当换换心情。”
他说得很慢，措辞简单，甚至没什么力度，和他的人一样沉闷。
但正是这话从他这个几乎从不表态的人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格外反常和有分量。
他的目光落在顾溟身上，那眼神很复杂，不像姑妈那样直接的不满和精明算计，里面似乎掺杂了点别的东西……
一丝极其短暂的，难以捕捉的……或许是同情？
或许是透过顾溟紧绷苍白的脸，看到了自己同样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年轻时代。
或者只是一种纯粹的，对家里这种长期低气压氛围感到的厌倦，想要打破它？
顾溟看不懂，他只是感到非常意外，甚至有一丝不知所措的茫然。
姑妈显然也很吃惊，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看着姑父那张难得没有隐藏在报纸后的、带着明确表态意味的脸，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只是不满地嘟囔了几句：“……就你会当好人……唱红脸……钱从哪里来？天上掉下来啊……”
“午饭钱省省就有了，饿一顿饿不坏。”姑父重新拿起了报纸，抖开，哗啦一声，再次挡住了脸，用动作结束了这次短暂的、却足以改变结果的发言，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闷，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所有人的集体幻觉。
姑妈没好气地白了那报纸一眼，又转向顾溟，语气虽然还是硬邦邦的，带着强烈的不满，但反对的意味已经消减了大半，变成了不情不愿的妥协：
“听见没？你姑父发话了！要去就自己去！午饭别想吃好的了，自己从饭钱里省出来！真是的……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计划……居然就这么通了？
一股巨大的、近乎不真实的喜悦和松懈感瞬间冲上顾溟心头，几乎要淹没掉其他所有情绪。
他连忙点头，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知道，谢谢姑妈，谢谢姑父。”他不敢多留，生怕他们反悔，尤其是姑妈。
他快步走回自己的小房间，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还能清晰地听到外面电视里电视剧重新开始的声音，以及姑妈压低声音却依旧清晰的、抱怨电视剧情和物价的絮叨。
兴奋感在血管里悄悄跳跃，面对未知恐惧的决心似乎也因此注入了更多的底气，变得更加坚定。
但在这股突如其来的热潮之下，一丝细微而不安的火花像静电般闪过。
为什么？
一向沉默寡言、几乎从不过问他事情、永远用报纸把自己隔绝开的姑父，为什么会突然替他说话？
那眼神里一闪而过、复杂难辨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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