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疲惫地闭上眼睛,昏黄的灯光在眼皮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李老四咳血而亡的画面,父亲躺在病床上绝望的眼神,王大海狰狞的嘴脸,孙德彪阴鸷的目光…交替闪现。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不能停!停下就是死!像李老四一样无声无息地烂在这泥潭里!
他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球里,疲惫依旧,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他弯下腰,用没受伤的右手,颤抖着捡起地上的铅笔。
铅笔芯摔断了。他毫不在意,用牙齿咬掉一截包裹的木屑,露出里面黑色的石墨芯。
然后,他再次低下头,将目光死死钉在那些冰冷的线条和数字上。
他不再试图立刻理解所有,他改变策略——像最笨拙的野兽啃噬猎物,一点一点地撕咬、吞咽!
他只看眼前这一小块图纸残页。只看“基础承台钢筋布置”这一部分。他只死记硬背:
*主筋:直径25毫米,HRB500强度,间距200毫米一根。
*箍筋:直径10毫米,HRB400强度,间距150毫米一根。
*搭接长度:至少35倍钢筋直径(他暂时还不明白“d”就是直径)。
*锚固长度:至少40倍钢筋直径。
*保护层厚度:50毫米。
他不管“承台”是什么,“锚固”是什么意思。
他就死记这五个点!抄写!反复抄写!
在材料清单的空白处,在图纸残页的角落,用断头的铅笔,一遍又一遍,歪歪扭扭地写着:
**主筋Φ25@200 HRB500**
**箍筋Φ10@150 HRB400**
**搭接≥35d**
**锚固≥40d**
**保护层 50mm**
他写得极其专注,极其缓慢,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每一次落笔,都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要将这些符号刻进纸里,刻进灵魂深处。
汗水混合着灰尘,顺着他的鬓角流下,滴在纸上,与那些扭曲的字迹混在一起。肩膀的剧痛持续地抽动着,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但他强迫自己忽略。
他所有的意志,所有的生命力,都凝聚在那支断头的铅笔和纸页上那几行丑陋却执拗的字迹上。
不知过了多久,当工棚外传来第一声模糊的鸡鸣(或许是错觉,码头区很少有鸡),天空透出灰蒙蒙的惨白时,尚云起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手中的铅笔再次滑落,身体不受控制地歪倒,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铁皮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他瘫在冰冷潮湿的地铺上,浑身虚脱,像一滩烂泥。
图纸残页和材料清单册子散落在身旁。但他布满血丝的眼中,却残留着一丝近乎虚脱的清明。
那五个关键点,如同五颗烧红的钉子,深深地楔进了他的脑海,再也无法抹去。
虽然依旧懵懂,但他知道,自己终于在这片由钢铁、水泥和冰冷规则构成的丛林里,迈出了学徒的第一步。
就在他意识模糊,即将被疲惫和伤痛拖入昏睡之际,工棚的铁皮门被粗暴地推开,带进一股裹挟着雨腥气的冷风。
一个穿着宏远建材工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正是那个叫彪子的青皮男。
他目光扫了一圈,精准地落在角落里瘫倒的尚云起身上,嘴角扯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冷笑。
他大步走过来,皮鞋踩在泥水未干的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在死寂的工棚里格外刺耳。
“喂!姓尚的!”
彪子走到尚云起铺位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蛮横的压迫感,
“还没死呢?”
尚云起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布满血丝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彪子,没有说话。
彪子也不在意,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正是昨天孙德彪给的那瓶跌打酒。
他随手将那棕色的玻璃瓶丢在尚云起铺着破褥子的腿上,瓶子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孙老板说了,”
彪子的声音带着一种施舍般的腔调,
“看你小子还算‘懂事’,这瓶‘特效药酒’,专治你这肩膀的伤。省着点用,金贵着呢!”
他特意加重了“特效”和“金贵”两个词,眼神里带着一丝嘲弄。
“码头水深,风大浪急。身子骨是自己的本钱,糟蹋没了,就真没了。”
彪子重复着昨天孙德彪的话,语气却更加阴冷,
“孙老板让你…好自为之。该看的看,不该看的,把眼睛闭紧点。该说的说,不该说的…”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嘿嘿冷笑两声,
“烂在肚子里!”
说完,彪子不再看尚云起,转身,像来时一样,迈着嚣张的步子走出了工棚,铁皮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关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震得棚顶灰尘簌簌落下。
工棚里重新陷入死寂。只有尚云起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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