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住院部后院的垃圾箱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晨雾还没散透,消毒水味混着腐烂的苹果核气息往鼻孔里钻。
康复训练的广播声从楼里飘出来,《歌唱祖国》的调子被破喇叭扯得走调,像根生锈的针在耳膜上划。
喵——
尾音带着点颤,像被揉皱的丝绢。
我猛地抬头,小白正从垃圾箱顶跳下来,雪团子似的毛沾着几点晨露。
它前爪刚落地,又缩了缩,歪着脑袋看我,瞳孔在雾里还是圆的,像两颗浸了蜜的黑葡萄。
昨夜保安追它时,我故意踢翻了脚边的铁皮桶。
老皮说过,猫记恩比狗还精,许是记着这档子事?
我喉咙发紧,试探着伸出手。
小白没躲,反而凑过来用脑袋蹭我的手腕,毛糙的舌头扫过我手背上的旧疤——那是妹妹小时候拿铅笔戳的,她总说要给我画只小猫。
跟我来。
声音轻得像风刮过草叶。
我浑身一震,手差点抖得缩回去。
小白的喉间发出咕噜声,跳上我肩头,尾巴尖扫过耳垂。
它的体温透过病号服渗进来,比老皮的暖,带着股松针混着泥土的腥气。
康复训练的队伍该从侧门出来了。
我盯着楼角那株歪脖子银杏,等张护士扶着403床的老张头拐过弯,立刻弓着背往荒草丛里钻。
小白的爪子勾着我衣领,压得后颈发疼,倒像根绷直的弦,拽着我往山边跑。
荒草没过膝盖,露水浸透了裤管。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着肋骨,比昨夜杨兰拍病历本的动静还响。
铁丝网缺口藏在两棵野栗树中间,锈迹斑斑的铁丝拧成麻花,露出半人高的空隙。
小白回头看我,前爪搭在缺口边缘,尾巴尖晃了晃,像在催。
我摸了摸贴肉的口袋——012号的纽扣还在,硌得胸口发麻。
老皮说野人山有古阵,说引气入体能让我不再任人宰割。
可铁丝网外是医院的禁区,上次老秦拿电棍抽试图翻出去的502床,说后山有狼。
小白的叫声里带着点急,爪子在铁丝网上抓出刺啦刺啦的响。
我咬了咬后槽牙,弯腰钻过去。
铁丝刮过脊背,病号服撕开道口子,冷风灌进来,倒比杨兰的药劲还清醒。
林子里的雾更浓了,像有人往空气里撒了把棉花。
小白在前面蹦跳,偶尔停下来等我,梅花印子落在腐叶上,浅粉的肉垫沾着褐黄的碎叶。
我们沿着山脚走了大概十分钟,她突然停在块黑黢黢的石壁前,仰头冲我。
石壁上的纹路让我呼吸一滞。
那些歪歪扭扭的刻痕,和我偷藏的钥匙底部的符号简直像一个模子刻的——那钥匙是从护士长抽屉里顺的,当时她正低头给07号样本写报告,钢笔尖戳破纸页,墨迹晕开像朵黑花。
这是......明清修士留下的阵法标记。
老皮从我衣领里探出头,胡子抖得厉害。
它的爪子扒着我锁骨,尾巴尖扫过我下巴:我爷爷的爷爷说过,野人山是修士避世的地方,他们走的时候留了护山大阵......
我伸手触碰石壁,指尖刚贴上刻痕,一阵麻意从掌心窜上来。
眼前突然发黑,恍惚看见个穿青衫的人影,袖口沾着松脂,他背对着我,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凡人若得机缘,可循气而入,洗髓伐脉......
轰——
太阳穴猛地炸开疼。
我踉跄着后退,撞在身后的树干上。
老皮地一声窜进我口袋,小白扑过来勾住我手腕,爪子轻轻掐着,像在安抚。
陈丰!陈丰!
喊叫声混着狗吠从林子外头炸响。
我浑身的血都凉了——是老秦的破锣嗓子,还有黑子的狂吠,那只德国黑背上次咬断过305床的裤管。
小白突然弓起背,喉咙里发出低吼,猛地往左边灌木丛窜去,枯叶被撞得哗哗响。
在那边!
追!老秦的声音近了。
我抓着石壁往下滑,摸到裤兜里的地图纸——那是老皮从后勤科偷的,边角还沾着老鼠尿。
手指刚碰到纸角,就觉得掌心一热,等我把纸掏出来,月光下竟多了串指甲盖大小的篆文,笔画扭得像活的,还泛着淡青色的光。
陈丰!
你跑不掉的!老秦的电棍在林子里劈啪作响,蓝紫色的电弧刺得人眼睛疼。
我把地图塞进内衣,跟着小白往另一条小道跑。
风灌进后背的破洞,我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气声,像台破风箱。
小白在前面跳得更快了,它的尾巴尖在雾里忽隐忽现,像盏引路的灯。
老皮从口袋里探出头,爪子扒着我衣襟:往左!
有个山洞!
我往左猛拐,脚底下绊到块石头,摔进了灌木丛。
膝盖磕在石头上,疼得眼泪都冒出来。
可我不敢停,爬起来继续跑。
身后的狗吠声渐渐远了,老秦的骂声变成了模糊的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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