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来得毫无征兆。
我耳边还响着老皮的尖叫,阿影攥着我手腕的力道突然加重,像是被人从高处猛地往下拽——胃里翻涌着酸水,眼前的雪林、坍塌的庙墙全成了扭曲的色块,直到“砰”的一声闷响,我撞在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上。
“陈丰!”阿影的声音带着点发颤的尖锐,我呛了口带着煤炉味的空气,这才发现自己正半跪在青石板路上。
抬头的瞬间,我差点停止呼吸。
褪色的红砖墙,歪脖子老槐树下支着的蜂窝煤炉,炉上铝制饭盒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这是青山巷口,我家楼下的老巷子。
每天傍晚五点,隔壁王婶都会在这儿煮卤蛋,那股子八角混着酱油的香气,我闭着眼都能闻出来。
“哥?”
清清脆脆的童音撞进我的耳膜。
我猛地转头,穿鹅黄色棉服的小身影正从煤炉后钻出来,羊角辫上的红绸带被风掀起一角——是小棠,我妹妹陈棠。
她才七岁,出事那天她穿的就是这件鹅黄色棉服,衣摆还沾着我早上给她煎鸡蛋时溅的油点子。
“小棠?”我喉咙发紧,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来。
有温热的液体砸在手背上,这才惊觉自己在哭。
记忆里最后一次见她,是那个暴雨夜,她缩在妈妈怀里,被黑帮的人拖出家门时,哭着喊“哥哥救我”的声音还在我耳边回响。
可现在她活蹦乱跳的,鼻尖沾着点卤蛋的酱汁,正踮着脚要够我兜里的水果糖。
“妈!哥回来了!”她转身往巷子里跑,扎着蓝布围裙的女人从单元门里探出头。
那是我妈,眼角的细纹里还带着笑,手里攥着把韭菜——她出事前正准备包我爱吃的韭菜盒子。
我爸跟在她身后,手里提着刚从菜市场买的活鱼,鱼尾巴还在塑料袋里扑腾,溅了他裤脚一片水。
“丰子,站那儿发什么呆?”我爸把鱼往我怀里一塞,鱼腥味混着妈妈身上的肥皂香,熟悉得让我膝盖发软,“赶紧把鱼拎上去,你妈说今晚做红烧鱼。”
我抱着塑料袋的手在抖。
鱼尾巴拍在我手腕上,是真实的、带着黏液的触感。
小棠已经扒着我裤腿往上爬,她身上的奶香味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我低头看她仰着的小脸,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出事那天,她的眼睛也是这么亮的,直到被人用枪抵着太阳穴……
“陈丰!”
阿影的手突然掐住我后颈。
她的指尖像两根烧红的铁签子,疼得我眼泪直掉。
等我再抬头,妈妈的身影已经模糊了,她举着韭菜的手悬在半空,笑容凝固成扭曲的色块。
小棠的手指正戳在我大腿上,可那触感突然变得冰凉,像块泡在冰水里的石头。
“这不是现实。”阿影的声音像冰锥子,她另一只手按在我后心,灵力顺着脊椎往上窜,“你看到的是记忆碎片,是有人把你的痛苦……”她突然顿住,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我爸的脸正在剥落,皮肤下露出灰白的骨茬,鱼尾巴上的鳞片变成了黑色的虫,正顺着塑料袋往外爬。
“哥哥,你不喜欢小棠了吗?”小棠的声音变了,像指甲刮玻璃。
她的眼睛慢慢瘪下去,变成两个黑洞,血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和庙门口那个小女孩的脸重叠在一起。
我怀里的鱼突然暴长,鳞片裂开露出森森白骨,鱼嘴大张着,里面全是蠕动的黑虫。
“松手!”我吼了一声,把鱼甩在地上。
塑料袋“刺啦”一声破了,黑虫潮水般往我脚边涌。
阿影拽着我往巷子外跑,银链“唰”地展开挡在我们身后,幽蓝火苗“轰”地窜起来,烧得黑虫“滋滋”作响。
可那些虫尸刚落地就化成黑雾,顺着墙根往上爬,眨眼间就把整面红砖墙染成了青灰色。
“这不是普通幻术。”阿影的银链在指尖转了个圈,链尾的碎铃铛响得急了,“是灵脉共鸣……你之前说过安宁医院地下有灵脉残留?”
我攥紧衣兜里的红绳——那是小棠出事前一天,用彩线给我编的。
此刻红绳烫得惊人,像要把我手心烧穿。
识海里的情绪线疯狂震颤,这次不是单纯的红,是夹杂着墨色的紫,像团泡在血里的烂泥。
“是记忆回溯场。”我咬着牙,强行压下涌到喉咙口的腥甜。
之前老皮说过,野人山的古阵能引动灵脉,把活人的记忆抽出来当引子。
我闭着眼调动灵识,那些黑雾突然变得清晰——每一团黑雾里都裹着碎片,是我在安宁医院被绑在治疗床上的画面,是小棠被拖走时踢掉的红皮鞋,是妈妈最后喊我名字时裂开的嘴角。
“他们在提取情感数据。”我睁开眼时,眼前的巷子已经彻底变了样。
青石板缝里钻出黑色的藤蔓,老槐树上的枝桠全变成了人的手臂,指甲深深扎进树皮里。
阿影的银链烧得通红,她额角全是汗,却还在往我这边推:“你灵识纯净,他们要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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