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种压制，对星穹而言，并非福音。
因为“绝对理性”的观察，同样穿透了防御网络，落在了那片生命星域之上。
那萌芽的文明，那正在浅海中嬉戏的原始动物，那在海风中摇曳的早期植物，它们的一切活动，其遗传密码的每一次突变，个体与环境的每一次交互，乃至整个星球生态系统的能量流动……所有的一切，都被事无巨细地、冰冷地记录着。
这种观察，不带任何情感，不进行任何干预，却比任何形式的攻击都更令人不安。它仿佛在评估，在计算，在为一个未知的、庞大的数据库增添新的样本。文明的独特性、生命的偶然性与奇迹，在它眼中，或许只是一组组有待分析的数据。
伊娜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被“掠夺者”吞噬，是彻底的毁灭；被“格式化者”同化，是失去自我；被“诱导者”驯化，是失去自由；而被这“绝对理性”观察，则可能意味着……存在的意义被彻底量化、归档，成为冰冷数据洪流中微不足道的一粟。
这是一种更为终极的、哲学层面的“虚无”。
就在所有存在，包括星穹的守护者们，都在这绝对观测下感到窒息般的压抑时——
那萌芽文明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偶然的意外，发生了。
一条在浅海礁石间寻觅食物的、拥有初步神经节的原始蠕虫，在一次躲避天敌的仓皇逃窜中，无意间钻入了一处富含特殊磁性矿物的岩缝。在它柔软的躯体与矿物接触的瞬间，受其自身微弱的生物电场与星球磁场、以及岩缝特殊结构的共同影响，一个极其微弱、频率却异常奇特的电磁脉冲，被激发了出来。
这个脉冲本身毫无意义，强度甚至不足以穿透海水。但它产生的频率，却巧合般地，与星穹防御网络中，某个由伊娜设置、用于协调内部能量流的次级谐振频率，产生了极其短暂的、微不足道的共鸣！
这一丝共鸣，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粒沙，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就是这微不足道的、源于生命本能与偶然的共鸣，却让那“绝对理性”的观察，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
仿佛一台完美运行的仪器，突然接收到了一个不在预设算法内的、无法被立刻归类解释的噪音。
这波动转瞬即逝，“绝对理性”的观察立刻恢复了绝对的冰冷与漠然。
但伊娜捕捉到了！
她的序言烙印，对星穹内部的一切变化都敏感至极。她清晰地感知到，在那瞬间，“绝对理性”那完美无瑕的“观察”场，出现了一丝几乎不存在的“凝滞”。
一个明悟，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绝对理性的观察，可以压制基于逻辑和秩序的攻击，但对于生命自发的、非逻辑的、充满意外性的“噪音”，它并非全知全能！
生命的混沌与不可预测，或许正是对抗这种绝对秩序化观察的……唯一武器！
这个发现，并未带来立刻反击的能力，却像在绝望的铜墙铁壁上，发现了一道发丝般的裂缝。
希望，从未如此微渺，却也从未如此真实。
而也就在这一刻，许是受到了那原始蠕虫引发的微小共鸣的刺激，或许是生命星域整体的文明波动达到了某个新的临界点——
星穹防御网络深处，那个由“织网者”留下的、单向的信息接收节点，毫无征兆地，自动闪烁了一下。
一段经过高度压缩、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才抵达的、断断续续的信息碎片，流淌而出：
“…终末回响…非虚非实…观测即…锚定…小心…群星…之…低语…”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节点再次陷入沉寂。
伊娜的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观测即锚定？
群星低语？
“绝对理性”的注视，依旧如冰冷的阳光般笼罩着星穹，压制着内外的躁动。
但在那无处不在的寂静之下，伊娜仿佛听到了，来自无尽深空之外，来自那些被暂时压制的外部存在背后，乃至来自那“绝对理性”本身都无法完全涵盖的、更加古老、更加深邃的黑暗之中……
传来了一声极其微弱、却仿佛由无数世界残骸共同构成的……
集体性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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