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的沉默持续了足足十几息。香炉里上好的龙涎香袅袅升起，却驱不散那份因于轩“不解风情”而带来的凝滞感。
姬无夜终究是历经风雨的权谋老手，他很快便调整好了表情。
老狐狸迅速将脸上那抹僵滞转化成了一种看似宽容和理解的笑意。他摆了摆手，让端着托盘的侍从退下，仿佛刚才那价值连城的“见面礼”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玩笑。
“于将军果真心性纯善质朴，一心为国家效力，不为身外之物所迷惑，实乃军中楷模。”姬无夜的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和，甚至还略带一丝赞赏之意，只是其眼底深处，审视的目光并未消散，“倒是本王考虑不周，以为世间英才皆有喜爱之物，却忘了将军并非寻常之人。”
于轩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妙，这老狐狸果然没那么好糊弄，明摆着换个花样又来试探他。他赶紧稳住人设，继续装憨，挠了挠头，摆出一副“您太抬举我啦，我就是个老实巴交的人”的样子，说道：“王爷您过奖了，末将就是个带兵的粗人，只知道做好分内事。”
“本分好啊。”姬无夜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叶，状似无意地问道，“如今将军回京也有些时日了，对京城局势，可有何看法？譬如……镇远侯府，似乎与将军有些小小误会？”
来了！终于要进入正题了。我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他对京城中各大势力的立场和态度——尤其是他与镇远侯之间那桩众所周知的矛盾。我暗暗观察他神情的变化，生怕错过任何细微的反应。
只见于轩霎时挺直了腰杆，神情一下子变得肃然，眉眼间流露出军人特有的那种不容置疑的耿直与凛然正气。他眉头微蹙，声音陡然提高，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答道：“回禀王爷！镇远侯家的那个少爷太嚣张了，简直把王法当空气，光天化日就在大街上欺负老百姓、耍横撒野！我按朝廷规矩把他给逮了，这不光是为了维护法纪的威严，更是要保护无辜百姓不再受欺负！这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我做得问心无愧，也对得起朝廷！要是因为这事镇远侯府不高兴了，找我麻烦，我绝不后悔，也绝不认怂！但如果他们还不肯罢休，非要硬刚到底——”
他说到此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锋，语气愈发斩钉截铁、一字一句仿佛金石掷地：“末将虽只是一介粗莽武夫，却也懂得忠义气节，绝不是那等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他这番话声音洪亮、气势凛然，言辞间既透着一股未经世故的“愣头青”般的纯粹正义感，又充满了不畏权贵、敢于直言的刚硬气魄，俨然是一位刚从边关沙场归来、尚未被京城中那些弯弯绕绕的官场规则所浸染的武将风范。
姬无夜冷眼注视着他那副“油盐不进”、“认死理”的倔强模样，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盏，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红木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击，神色幽深难测，仿佛在心中反复权衡着眼前的局面与下一步的棋该如何落子。
“将军维护法度，其心值得赞许。”姬无夜徐徐而言，“然京城与边境不同，人情世故错综复杂，有时行事过于刚直，易遭挫折。将军如今深受圣上恩宠，更应审慎行事，对于一些无关紧要之事，不妨……视而不见。”
他这是在暗示于轩妥协，或者说，是在试探他是否懂得“变通”，是否可以被“规则”所驯服。
于轩心里MMP，脸上却写满和：王爷您听我杠！在我这儿啊，规矩就是规矩，错了就得认，哪还分什么大小事？要是大家都和稀泥，朝廷威严还要不要啦？边关兄弟们拼死守护的江山，不成了一场笑话嘛？
他这番“义正辞严”的话，直接把天聊死了。站在了道德和法理的高地上，让姬无夜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来继续“教导”。
姬无夜看着于轩那张写满了“耿直boy”和“法度至上”的脸，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惯用的权术、利诱、暗示，在这个看似头脑简单的武夫面前，仿佛全都打在了棉花上，毫无着力点。
此人……到底是真憨直到了极致，心思纯粹得只剩下忠君爱国和军法规条？还是心机深沉到了如此地步，演技已然浑然天成，连他这双看透无数人心的眼睛都找不出丝毫破绽？
若是前者，那此人虽是一把锋利无比、锋芒毕露的绝世好刀，但刀锋太过锐利、杀气太过逼人，稍有不慎便会伤及自身，甚至可能令握刀之人反受其害；若是后者……那此人心机深沉、图谋甚远，其潜在的危险与威胁，恐怕远超他眼下所能料想、所能掌控的极限！
姬无夜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与反复权衡之中，内心挣扎如浪潮翻涌，种种可能性在脑海中交错碰撞。最终，他还是挥了挥手，语气中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却又真实存在的疲惫与倦怠，缓缓说道：“罢了，将军之心，本王已知。今日便到此为止吧，将军……好自为之。”
于轩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稍缓，知道这一关总算是有惊无险、暂时混了过去。他立刻起身，挺直腰背，抱拳行礼，动作间依旧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与果决，朗声应道：“末将告退！”
转身离开书房的那一刻，于轩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老狐狸，怀疑人生了吧？”他内心吐槽带着嘲讽，“跟你玩心眼可能差点火候，但跟你玩‘真诚’，老子可是专业的！就喜欢看你这种想拉拢又无从下手，想怀疑又抓不到把柄的憋屈样子！”
他挺直脊背，大步走出了这座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机锋的别苑。他知道，经过这次试探，姬无夜对他的忌惮不会减少，但短期内，应该不会再轻易出手拉拢，而是会采取更隐蔽的观察，或者……更阴险的算计。
但这正合他意。他需要时间，需要姬无夜这短暂的犹豫和观察，来为最终的爆发，积蓄更多的力量和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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