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屉里的信纸又亮了一次，比之前更微弱，像即将熄灭的火星。林小满的手停在锁扣上，指腹贴着金属的凉意还未散去。她没立刻打开，只是盯着那道细缝——裂痕依旧，数字“0385”浮在纸缘，边缘泛着极淡的光晕，如同呼吸般轻轻起伏。
她知道那不是错觉。
指尖触到信纸的瞬间，一股温和的波动顺着皮肤漫上来，不似执念的灼热，也不带怨气的阴冷，倒像是夏夜风掠过湖面，只留下一点涟漪般的余温。她闭了闭眼，将这气息与引魂人笔记中记载的“灵息归宁”对照。书上说，执念化解后的残灵若心境清明，会自发收敛光芒，不扰尘世，不留执痕，仅以谢意轻触送行之人。这种灵息，无法伪造，也难以伪装。
她翻开笔记，在“执念消散征兆”一行下划了道线。三项标准：灵光自敛、无怨无执、主动谢恩。周予安离去时，身影如尘散去，无挣扎，无回望；信纸上浮现的字迹平静坦然；最后那句“谢谢你”，虽无人听见，却在这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三项皆符。
她合上笔记，将信纸重新放回抽屉，锁好。这一次，动作比之前稳了许多。
可心里仍有一丝空落。
她不是不信他已释怀，而是怕这份释怀来得太过安静，像一场无人见证的告别。她曾送走过不少鬼魂，有的哭喊，有的怒斥，有的跪地叩首，唯独周予安，连最后一句话都未曾说出口，便悄然退场。她忍不住想，若他心底还藏着一丝不甘，是否也会以这般温柔假象蒙蔽她？若他其实并未真正放下，只是因看到她疲惫而选择成全？
她不愿承认，但那一刻，她确实感到了一丝被排除在外的疏离。
她站起身，走到书架前，取出一支未编号的引魂香。这支香不同寻常，灰白无纹，燃时不显烟，只散出极淡的檀息，专用于回溯已消散灵体残留的情感印记。使用它不会惊动灵界秩序，也不会强行召回亡魂，只是读取空间中尚未完全散去的记忆碎片。
她将香插入铜炉，指尖划过掌心，一滴血落在香头。火苗无声燃起，青焰微晃，屋内温度骤降，却又在下一瞬恢复如常。
她闭眼，默念咒文。
视野骤然模糊，随即清晰。
她看见自己昨夜坐过的桌边，灯光依旧亮着。周予安站在书架前，身形已近乎透明，边缘微微颤动，像风中的烛火。他没有看她，也没有再看那封情书，只是静静望着它，良久，才轻声开口。
“我喜欢你，不是为了得到你，而是因为……你存在过。”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你笑的时候，走廊的光好像都亮了。我每次从你教室门口走过，心跳都会快一点。我不敢说话，也不敢靠近，可我还是每天带那封信，想着总有一天能给你。”
他顿了顿，嘴角动了动，像是笑了一下。
“后来我知道，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有结果的。但我还是谢谢你，让我喜欢过你。”
他抬起手，虚虚覆在信封上。
“现在，我也想放下了。”
话音落，他的身影开始消散，不是崩解，也不是断裂，而是像一缕雾气被阳光照透，缓缓融入空气。最后一瞬，他转向她所在的方向，眼神清澈，没有遗憾，也没有留恋。
幻象消散。
林小满睁开眼，香已燃尽，炉中只剩一截灰白残柱。她坐在原地，许久未动。冷意从指尖蔓延到手腕，又慢慢退去。她终于明白，那晚的沉默不是逃避，而是最完整的表达。他不需要她替他传达什么，也不需要任何人知晓他的名字。他只是想确认，她过得好。而当他确认之后，便坦然退场。
她起身，拉开抽屉，取出那封情书。信纸依旧，裂痕仍在，数字“0385”已悄然隐去。她将信纸轻轻夹进《少年心事》一书，放回书架原位。书脊与两侧书籍贴合，严丝合缝，仿佛从未被抽离过。
这一放，不是终结，而是归档。不是遗忘，而是安放。
次日清晨，阳光斜照进书店，落在那排旧书上。她路过时，顺手抽出《少年心事》，想看看信是否还在。书页翻开，信纸已不在原处。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银白色的叶状物，薄如蝉翼，脉络清晰，蜿蜒如字。
她将银叶托在掌心，触感温润，不似纸，也不似金属，倒像是某种凝固的光。脉络间浮现出几行细小的痕迹，像是用最轻的笔触写就：
“谢谢你，让我完整。”
她没说话，只是将银叶轻轻放回书中，重新插回书架。阳光落在书脊上，那片银叶微微发亮，像藏了一颗不肯熄灭的星。
她转身走向柜台，拿起抹布开始擦拭。动作不急不缓，像在整理一段刚刚结束的旅程。
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她没抬头，知道是租客回来了。他提着铁桶，水渍已干，袖口微卷，露出小臂上那道波浪状的旧疤。他看了她一眼，目光在铜炉上停留片刻，随即移开。
“香烧完了。”他说。
她点头：“嗯。”
他站在门口，没再说话，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是只是路过。
她擦完柜台，将抹布叠好放在一旁。阳光照在桌角，墨水瓶泛着微光。她忽然想起昨夜那支香的灰烬，便走过去清理铜炉。
炉底灰白中，有一点微光未散。
她用指尖轻轻拨开灰烬，发现底部竟有一小片银叶的残角，比书中的那片更薄，几乎透明。它静静躺在炉底，脉络依旧清晰，末端多出一个极小的符号——不是数字，也不是文字，而是一个扭曲的“X”形印记，像某种标记。
她正要细看，租客忽然开口。
“有些执念，放下比坚持更难。”
他声音低沉，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灰烬上。
“可一旦放下了，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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