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的手指还停留在那张纸条的边缘，纸面微微发皱，墨迹在灯下泛着陈旧的光泽。她没有多看，径直走进书店，将纸条轻轻放在引魂灯前。灯芯跳了一下，火光映在铜铃表面，泛起一层极淡的银晕。
她解开帆布包，取出笔记本摊开，指尖在“东头”二字上停顿片刻，随即翻到空白页。笔尖落下，她开始画一条从卫生站延伸出去的线，笔迹稳定，没有犹豫。这条线最终指向城东工业区，地图上那片被标注为“红星机械厂”的废弃厂区。
她合上本子，抬头望向书架深处。
“周予安。”她叫了一声。
空气轻微震颤，书页无风自动。一个半透明的身影从阴影里浮出，轮廓模糊，像一缕未散的雾。少年站在原地，双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发丝垂下来遮住眼睛。他没有说话，但林小满知道他在听。
她把纸条推到灯下更亮的位置：“这是老兵弟弟留下的。他等的人，是他哥哥。这份执念还在，而且很清晰。”她顿了顿，“你能感觉到吗？”
周予安缓缓抬头，目光落在纸条上。他的手指动了动，像是想碰，又收了回去。片刻后，他抬起手，掌心朝上，一点微弱的光从指尖浮现，如同夜露凝结。他闭上眼，眉心皱起，仿佛在承受某种拉扯。
林小满屏住呼吸。
那点光慢慢扩散，化作一圈涟漪般的波动，无声地朝东方荡去。她的引魂灯火焰随之轻轻摇曳，铜铃在包侧微微震了一下，不是预警，而是共鸣。
几秒后，周予安的身体晃了晃，光熄了。
他睁开眼，声音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看到了门。铁的，锈了，上面有个洞。还有管道，断的，像被炸过。”他顿了顿，又补充，“地上……有灰，是烧过东西的灰。不是煤球，是木头和布混在一起烧的。”
林小满立刻翻开地图，手指顺着老城区东侧滑动，最终停在一个点上。“红星机械厂。”她低声说，“这里有条输水管道断裂带，和你说的吻合。而且——”她抬头看向操作台上的卫星图截图，“它离老铁路K7段只有三百米，正好在‘东头’范围内。”
周予安点点头，又摇头：“我看不远。只有一瞬。但……那个地方，有东西在动。不是人，是……残留的气息。像有人在那里待过，刚走不久。”
林小满盯着地图，目光落在厂区西南角的一处空地。那里曾是值班室，结构独立，靠近围墙缺口。她拿起笔，在那个位置画了个圈。
“够了。”她说，“已经够了。”
她收起地图，背起包，铜铃贴在腰侧。她转身时，老兵魂魄已站在门口，身形比前几日凝实了些，军帽下的脸依旧看不出表情，但林小满能感觉到他在注视她。
“我们去一趟红星厂。”她说，“你弟弟留了话，也留下了痕迹。这次，不是回忆，是现在。”
老兵魂魄没动，也没说话。但他抬起手，轻轻按了按胸口，那里曾别着一枚早已遗失的勋章。这个动作让林小满明白：他听到了，他也准备好了。
两人一魂一影走出书店。街道依旧冷清，但林小满不再绕行。她直奔公交站，选了一辆开往城东的末班车。车上空荡，只有司机和一对老年夫妇坐在后排。她靠窗坐下，老兵魂魄站在她身后，像一道看不见的墙。
周予安的残影坐在对面座位上，身影淡得几乎融入光线。他没说话，只是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像是在确认她是否还在前进。
车行四十分钟，终点站到了。
林小满下车，脚步直接转向厂区方向。荒草丛生的小路蜿蜒向前，远处的厂房轮廓在暮色中显得低矮而破败。铁丝网倒塌了一片，露出一个勉强能通过的缺口。
她弯腰钻过，脚步踩在碎石上发出轻微声响。老兵魂魄紧随其后，经过缺口时，他忽然停了一下，目光落在地面一截断裂的铁管上。他俯身，指尖划过管壁，低声说：“机油……还有汗的味道。”
林小满蹲下检查，发现管子边缘有刮痕，像是被重物拖拽过。她顺着痕迹往前走，穿过一片倒塌的车间，来到一处相对完好的平房前。门框歪斜，门板半悬，上面用粉笔画了个模糊的箭头，指向内侧。
她推门进去。
屋内昏暗，但能看出曾有人整理过。角落铺着一张旧棉被，叠得整整齐齐，边缘绣着半个“周”字，针脚粗糙，像是老人自己缝的。旁边放着几个空罐头盒，盒底残留着油渍。地上有一小堆炭灰，尚未完全冷却，指尖轻触，还能感受到一丝余温。
林小满蹲下，从包里取出一张符纸，轻轻覆在灰堆上。符纸边缘泛起微光，随即暗下。她点头：“两小时前，有人在这里生火。”
她站起身，看向老兵魂魄。
老人站在门口，目光死死盯着那床棉被。他一步步走过去，手指颤抖着抚上那个“周”字，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良久，他低声说：“他小时候……怕冷。娘给他缝被子，总在角上绣名字。说是丢了也能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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