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的震动如同一声遥远的号角，将王刚从浅眠中唤醒。凌晨四点，窗外还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模糊的犬吠。他轻轻挪开小颖搭在他身上的手臂，她的呼吸沉稳而安宁，嘴角似乎还带着昨夜满足的笑意。这静谧的幸福感，让他心头一暖，动作愈发轻柔。
穿衣，下楼。客厅里一片黑暗，父母和岳母的房间门紧闭着，传来均匀的鼾声。他像过去无数个清晨一样，摸索着拿起桌上那把熟悉的、边角有些磨损的车钥匙，推开那扇通往一楼楼梯间的小门。
清冷的、带着露水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那辆银灰色的面包车静静地停在老位置，车身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露水，在远处路灯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朦胧的光。
拉开车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泥土、蔬菜残留气息和旧皮革的味道涌入鼻腔。这味道，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他坐进驾驶座，座椅发出熟悉的吱呀声。手指拂过方向盘，上面还有几道清晰的划痕，是某次搬运货箱不小心留下的。
几十年没碰这老伙计了。他深吸一口气，插入钥匙，轻轻一拧。
“轰——嗡——”引擎发出一阵低沉而有力的轰鸣，随即稳定下来，车身传来熟悉的、轻微的震动。这声音，这震动，仿佛直接传递到了他的心底，唤醒了沉睡在肌肉深处的记忆。
挂挡，松离合，轻踩油门。动作流畅得如同呼吸，没有丝毫迟滞。面包车平稳地驶出狭窄的通道，汇入了凌晨空旷得如同异世界的街道。
路灯昏黄，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街道两旁的店铺都紧闭着卷帘门，像一只只沉睡的巨兽。只有零星几家早餐店亮着暖光，蒸笼里冒出的白气在清冷的空气中袅袅升腾，带来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他开着车，穿行在这片寂静之中，方向明确——十几公里外那个维系着无数家庭餐桌生机的、庞大而喧嚣的批发市场。
路线在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但身体似乎还记得。拐过那个熟悉的街角，驶上那条通往城郊的柏油路。路边的景物在车灯照射下飞速后退，田野、厂房、零散的村落……记忆的碎片随着景物的重现，一点点变得清晰、完整。这条路，他曾经在无数个这样的凌晨，独自一人，载着全家的希望，往返奔波。
当东方天际开始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的亮光时，一片巨大的、灯火通明的建筑群出现在视野尽头。越是靠近，一种独特的、混杂而浓烈的气息便越是清晰地透过车窗缝隙钻进来——那是泥土的腥气、蔬菜的清新、水果的甜香、水产品的咸腥，以及无数车辆尾气、人声汗味交织在一起的，独属于大型批发市场的、充满野性与生命力的味道。
驶入市场大门，仿佛瞬间从寂静的默片跳入了喧嚣的史诗现场。
巨大的顶棚下，灯火如同白昼，照得每一片菜叶都纤毫毕现。各种型号的货车、三轮车、小推车如同忙碌的工蚁，进进出出，川流不息。发动机的轰鸣、商贩的吆喝、讨价还价的争执、搬运工的号子……各种声音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嘈杂的声浪，冲击着耳膜。人影幢幢，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脸上带着倦意，眼中却闪烁着对一天生计的精明与盘算。
王刚放慢车速，小心地在车流与人流中穿行。目光扫过一个个熟悉的档口，记忆的拼图在这里彻底完整。他不再需要回忆，身体本能地指引着方向，向着记忆中那几家合作多年、货品质量相对稳定的商铺走去。
“老周蔬菜”的招牌依旧醒目。老板周福贵正叼着烟，指挥着伙计将一捆捆还带着露水的青菜搬下大货车。
“周老板，生意兴隆！”王刚停好车，走上前，脸上带着熟稔的笑容，用的是记忆中惯常的招呼方式。
周福贵闻声转过头，看到王刚，略显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即化为笑容：“哟！王刚！今天来得够早啊！听说你们昨天休息，一家人出去玩了？气色不错嘛！”
“是啊，放松了一下。”王刚笑着应和，目光已经落在了那些水灵灵的蔬菜上。他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只看价格或者粗略看看品相。他走上前，拿起一把小油菜，熟练地捏了捏根部，又看了看叶子的色泽和完整性。接着是西红柿，轻轻按压感受硬度，观察果蒂是否新鲜。他的动作专业而快速，眼神锐利，仿佛能穿透表皮，看到内在的品质。
周福贵在一旁看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感觉今天的王刚有些不同，具体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只觉得他挑货的手法似乎更老道，眼神也更沉稳了。
“周老板，你这油菜不错，西红柿也还行，就是这批青椒，有几个颜色有点暗，放不住啊。”王刚挑拣着，随口点评，语气平和却切中要害。
“哎呀，王刚你好眼力！”周福贵打了个哈哈，“这批青椒是稍微放了一下，给你算便宜点，保证不影响你今天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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