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一盆泼翻的墨。
褚燕感觉自己的眼皮重若千斤,每一次闭合,都是一次与昏厥的搏斗。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干了多久的活了。
一天?
两天?
好像自从被那群官兵抓到这里,他就再也没有真正睡过。
所谓的休息,不过是靠在冰冷的泥地上,蜷缩着身子打个盹,连梦都不敢做。
刚合上眼,锥心的刺痛就从身上炸开。
“啪!”
浸了水的皮鞭,带着风声,狠狠抽在他的头上。
“起来!都他娘的给老子起来!睡个屁,等你们死了有大把时间睡!!”
“都给老子动起来!!!”
监工那嘶哑的吼声,比野兽的咆哮更让人心悸。
褚燕睁开眼,天边,仅仅是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最多,也就休息了半个时辰。
他身边的流民们,一个个发出痛苦的呻吟,像一群被惊扰的牲口,挣扎着从泥泞中爬起。
长时间的劳作和极度的饥饿,让所有人的动作都变得迟缓而僵硬。
“啪!啪!啪!”
回应他们迟缓的,是雨点般落下的鞭子。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还敢装死?”
监工狞笑着走过去,抬脚便踹。
那老者毫无反应。
监工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用鞭柄捅了捅,随即啐了一口唾沫。
“晦气!”
他旁边的一名汉军士卒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手中的长矛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老者的胸膛。
噗嗤。
一声闷响。
那士卒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尸体拖到河边,随手一扔。
扑通。
浑浊的河水,连一朵像样的浪花都没有泛起,便吞噬了一个鲜活的生命。
“都看什么看!想跟他一样吗?快给老子干活!”
监工的咆哮声中,所有人都低下头,麻木地扛起石头和木料,走向那座不断增高的堤坝。
褚燕的牙齿,死死咬着嘴唇,腥甜的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
他认识那个老人,是邻村的王大爷,前几天还分过半个窝头给他。
这就是大汉的军队。
这就是朝廷的鹰犬。
他们视人命如草芥。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贼汉!”
“妄想水淹圣地,残害我太平百姓!”
一个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的山林中同时响起,宏大而威严,带着一股不似人间的空灵。
“天尊震怒!不日即将降下神罚!”
“从汉者,死!”
“从汉者,死——!”
“从汉者,死——!!”
那声音层层叠叠,如同山峦的回响,又似神明的低语,在整个河谷中反复震荡。
数万正在劳作的流民,齐刷刷地停下了动作,惊恐地望向四周的山林。
就连那些凶神恶煞的汉军士卒,也全都变了脸色,握着刀枪的手,不自觉地开始发抖。
巨鹿城,一夜屠城的传说,早已随着溃兵传遍了整个冀州。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曾是卢植麾下,亲眼见过那座死城的惨状!
那是真正的神罚!
“妖言惑众!”
卢植冰冷的声音从中军方向传来,他骑着高头大马,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出现在高坡上。
“给本将搜!把山里装神弄鬼的匪寇,全都给本将揪出来,凌迟处死!”
“诺!”
大批的汉军士卒如狼似虎地冲入山林。
然而,他们搜了整整一个时辰,几乎将附近的山头翻了个底朝天,却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找到。
那些声音,就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一样。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在军中迅速蔓延。
褚燕看着这一切,那颗被绝望和仇恨填满的心,第一次,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神罚?
真的会有神罚吗?
他想起了自己的爷爷。
那个把他拉扯大,教他读书习武,告诉他要做个顶天立地好男儿的老人。
被像垃圾一样,拖到了堆放尸体的沟壑里。
他甚至,都来不及跟爷爷说上最后一句话。
“活下去……”
爷爷对他说过最多的话。
褚燕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他要活下去。
他要带着爷爷的尸骨,回家。
他还要让这群畜生,血债血偿!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那座象征着死亡与绝望的堤坝,望向了山谷的深处。
那里,或许有不一样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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