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天堑,终于被踏在脚下。
当南迁队伍的最后一批人马踏上南岸坚实的土地,回首北望,那片承载了无数血火与悲欢的中原故土,已隐没在苍茫的水汽之后。
许多人跪倒在地,亲吻着潮湿的泥土,泣不成声。
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是背井离乡的悲怆。
陈策没有回头。
他勒马立于江畔,目光锐利如初,审视着这片传说中的锦绣之地。
湿润的暖风拂面,带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与北方的干燥凛冽截然不同。
然而,在这片温软的风物之下,他感受到的,是比北方刀兵更隐晦、也更复杂的暗流。
金陵城,已遥遥在望。
虎踞龙盘,烟雨朦胧。
金陵城并未以盛大的仪式迎接这位“奉诏南下”的军师。
城门洞开,却透着一股疏离的审视。
前来迎接的,是江宁知府杨弘毅麾下的一名通判,礼节周到,言辞谦恭,却始终带着一层无形的隔膜。
安排的驻地,也非城中繁华之处,而是位于城西清凉山下一处略显偏僻的前朝皇家别院,虽经匆忙打扫,仍难掩岁月斑驳。
“军师,这杨弘毅,架子未免太大了!”石破天看着有些萧索的院落,不满地嘟囔。
他身上的伤已好了七七八八,但眉宇间的煞气更重了几分。
吴文远低声道:“杨弘毅肯出手让江都放行,已是不易。如今我们初来乍到,兵疲粮乏,他身为江南重臣,态度暧昧也在情理之中。恐怕……这金陵城内,不欢迎我们的,大有人在。”
陈策颔首,对此并不意外。
他吩咐吴文远安顿部队,清点剩余物资,又令赵铁鹰的察事营即刻化整为零,如滴水入海,渗入金陵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首要任务并非刺探机密,而是倾听——听市井流言,听士林清议,听商贾动向。
他自己则带着石破天和少数护卫,在通判的“陪同”下,登上了金陵城垣。
但见秦淮如带,舟楫穿梭,街市繁华,人烟稠密,一派歌舞升平。
与北方残破的景象相比,恍如隔世。
“江南富庶,甲于天下,今日一见,名不虚传。”陈策淡淡道。
那通判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色,接口道:“陈军师过誉。江南虽略有薄产,然近年来漕运不畅,赋税日重,加之北地动荡,流民南迁,亦是不堪重负啊。”话里话外,透着婉拒之意,暗示陈策这支“流亡朝廷”是个巨大的负担。
陈策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他指着远处一片略显杂乱、棚屋林立的区域问道:“那边是?”
“哦,那是流民聚集之所。多是近月从江北逃难而来的,官府虽已尽力安抚,然人数众多,一时也难以周全。”通判语气中带着些许厌烦。
陈策目光在那片区域停留片刻,心中已有了计较。
当夜,清凉山临时布置,依旧简陋的别院书房,赵铁鹰带回了初步情报。
“军师,金陵情况比预想的复杂。以杨弘毅杨知府为首的本地官员,对我们警惕多于欢迎,他们更希望我们只是暂驻,甚至尽快离开。以‘金陵诗社’为代表的一些士林清流,对军师‘奉诏讨逆’的身份颇有微词,认为血诏来历不明,质疑军师……名不正言不顺。”
“此外,”赵铁鹰压低声音,“江南的粮商、盐商、丝商,势力盘根错节,大多持观望态度。而且,我们查到,那位在漕运上给我们使过绊子的漕运总督,其家族在金陵亦有不少产业,与本地多家豪族往来密切。”
情况不容乐观。
江南的官、士、商,似乎结成了一堵无形的墙,将他们隔绝在外。
“还有一事,”赵铁鹰补充道,“金陵城内,关于北狄的恐慌并不强烈,许多人认为长江天险足以倚仗。甚至……有少数士人私下议论,认为与其让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盘踞江南,消耗钱粮,不如……不如与北狄划江而治,换取太平。”
“放屁!”石破天怒道,“这群只知道吟风弄月的软骨头!狄虏的刀都快架到脖子上了,还做他娘的太平梦!”
陈策摆摆手,制止了石破天的怒骂。
他走到窗边,看着金陵城璀璨的灯火,眼神冰冷。
江南的危机,不在于明刀明枪,而在于这温水煮青蛙般的麻痹与内耗。
机会在三天后悄然降临。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袭击了金陵,连绵数日。
秦淮河水暴涨,倒灌入城,那片流民聚集的低洼地瞬间成了汪洋泽国,棚屋倒塌,哭喊震天。
官府救援迟缓,秩序濒临失控。
更雪上加霜的是,暴雨引发了小范围的疫病传言,恐慌在流民和邻近的普通市民中迅速蔓延。
金陵府衙一时焦头烂额。
清凉山别院内,吴文远忧心忡忡:“军师,流民区大乱,若处置不当,恐生民变,也会波及全城。而且疫病若真流行起来……”
陈策却眼中精光一闪。
危机,往往也蕴藏着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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