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海城看戏归来,金饰村便彻底入了秋。
山间的颜色层层叠叠地浓郁起来,赭石、明黄、深红,交织成一幅沉静而丰饶的画卷。
空山庄园的门前,那几棵老银杏树的叶子变得金黄,风一吹,便扑簌簌地落满庭院,像是铺了一地的碎金。
老陈叔的心愿得了,那股支撑着他远行的精神气仿佛也随之耗尽了。
回到村里后,他便大多时间卧在床上,起身的时候越来越少。
人迅速地消瘦下去,原本只是佝偻的背,如今更像是一张被岁月拉满又即将松弛的弓。
但他的眼神,却奇异地平和了下来,不再有去看戏前那隐隐的焦灼与期盼,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宁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身后事的挂念。
毛豆,不,现在或许更该叫他陈阿山,几乎放下了合作社所有具体的事务,只把握着大方向,其余时间都寸步不离地守在老陈叔床前。
端茶递水,擦身翻身,陪着说话,或者就只是静静地坐着,握着老人枯瘦的手。
他沉默得厉害,眉眼间的沉稳里,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却也带着一种接下重担后的坚毅。
村里人都知道老陈叔时日无多,老人们时常过来坐坐,说些宽慰的话,回忆些旧年往事。
老陈叔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扯动嘴角笑笑,或者含糊地应一两声。
他不再多谈那场《牡丹亭》,仿佛那极致的享受已被他妥帖地收藏进生命的最深处,无需再与人言说。
这天下午,秋阳明媚,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
陆文生和苏亦承带着些新收的山货和镇上新做的软糕来看望老陈叔。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和老人身上的气息。
老陈叔刚喝了点米汤,精神稍好一些,靠坐在床头,身上盖着半旧的棉被。
阿山正用温热的毛巾,极其仔细地给他擦拭着脸和手。
看到陆文生和苏亦承进来,老陈叔浑浊的眼睛动了动,露出一点微弱的光亮。
“文生……亦承……来啦……”他的声音嘶哑干涩,气息短促。
“陈叔,感觉好些没?”陆文生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自然地接过阿山手里的活儿,示意他去歇会儿。
阿山默默退到一旁,却没有离开,只是倚在门框边,目光沉静地看着。
苏亦承拄着手杖站在稍后处,看着老陈叔塌陷的双颊和失去血色的嘴唇,心中了然。
生命走到尽头,大抵都是这般模样。
他沉默着,将带来的东西轻轻放在一旁的桌上。
“好……好多了……”老陈叔费力地扯出一个笑,目光缓缓移到门边的阿山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不舍,有欣慰,最终都化为一种托付般的安心。
“就是……放心不下……毛豆这孩子……”
阿山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别开脸,看向窗外明净的秋空,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陆文生握住老陈叔枯柴般的手,力道沉稳,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陈叔,您放宽心。毛豆现在能独当一面,合作社搞得红红火火,村里谁不夸他?他把您照顾得也很好。金饰村有他在,乱不了。您就安心养着,别多想。”
老陈叔听着,眼角的皱纹慢慢舒展开,像是终于卸下了最后一桩心事。
他反手,用尽力气般,轻轻回握了一下陆文生的手,目光又转向苏亦承,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带着无尽的感慨,和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
“是啊……毛豆……长大了……我的阿山……是大人了……”他喃喃着,声音越来越低,眼睛缓缓闭上,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沉沉睡去。
陆文生替他掖好被角,和阿山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院子里,阳光正好,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几只土鸡在角落的草堆里刨食,发出咕咕的叫声。
远处的山峦静默着,沐浴在金色的光辉里。
阿山站在屋檐下,低着头,用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一颗小石子,久久没有说话。
陆文生走过去,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
安慰的言语在此刻显得苍白。
这种即将失去至亲的痛,以及必须坚强起来承担未来的重担,只能由他自己去消化和承受。
苏亦承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起了早已逝去的奶奶,也想起了自己和陆文生一路走来的不易。
生命更迭,如同这四季轮回,有繁盛,必有凋零。
而情感的纽带,与责任的传承,便是这轮回中,最坚韧不屈的东西。
“合作社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陆文生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
陈阿山抬起头,眼睛有些发红,但眼神已然恢复了平时的沉静和坚定。
他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谢谢文生哥,都安排好了,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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