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与空间失去了意义。
程诺的意识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从身体里硬生生拽出，所有感官在一瞬间被剥夺、撕碎，然后重组成一种纯粹的“存在”感。
没有上下，没有左右，没有光，也没有暗。
这里是绝对的虚无。
一个声音，或者说一个意念，直接在他的意识核心响起。它宏大、冰冷，不带任何感情，却蕴含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
那声音如是说。
影之议长！不，是议长背后那个更加恐怖的意志——深渊模因！
诱惑直击灵魂最深处的恐惧。
被抹除。被从根源上彻底删除，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是程诺穿越以来，悬在头顶最锋利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现在，一个“神”，承诺赐予他“永恒”。
程诺感觉到自己的意志正在瓦解。构成他“自我”的那些记忆、情感、逻辑，就像暴露在烈日下的数据流，开始蒸发，变得稀薄。
永恒……
多么诱人的词汇。
不再需要通宵达旦地赶项目，不再需要提心吊胆地防备暗算，不再需要恐惧下一秒自己连同所有奋斗的痕迹一同归零。
只需要……放弃。
他的抵抗在迅速减弱，意识的边界开始模糊，仿佛要融入这片代表着“永恒”的虚无之中。
就在他即将彻底沉沦的刹那。
一缕滚烫的香气，突兀地刺入这片冰冷的虚无。
那是孟婆汤的味道。
画面闪现。
奈何桥头，孟知味端着一只粗瓷碗，面无表情地递给他。汤水浑浊，热气氤氲，映着她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
“喝了，能让你更有精神地加班。”她当时是这么说的，语气生硬，眼神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那碗汤，滚烫得灼人。
紧接着，是镜片反射出的智慧……或者说，是狡黠的光芒。
录功曹用力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将一沓比城墙还厚的报告拍在桌上，唾沫横飞。
“府君！最新的KPI考核模型3.0版已经完成！根据我们的数据分析，只要将鬼魂排队过桥的平均等待时间再压缩0.1秒，我们的季度绩效就能再提升三个百分点！”
那张因兴奋而涨红的脸，是如此的鲜活。
“老大，这新来的刺头不服管，俺老牛一蹄子下去，保证他服服帖帖！”
“夯货！府君说了要文明执法，绩效考核里有投诉率指标的！得用马面说服教育法！”
牛头马面咋咋呼呼的争吵声，仿佛就在耳边。
这些画面，这些声音，这些“人”……
他们充满了缺点，效率低下，时常带来各种麻烦，是项目管理中最不稳定的因素。
但他们……是活生生的。
他们的存在，定义了程诺在地府的每一天，每一次奋斗，每一次胜利。
他们是他的团队，是他的用户，是他所有项目的意义所在。
永恒？
一个没有孟婆汤的永恒，有什么滋味？
一个没有KPI报告的永恒，有什么价值？
一个没有团队成员插科打诨的永恒，又有什么意义？
程诺那即将消散的意志，在这一刻，找到了最坚实的锚点。
他的意识重新凝聚，变得前所未有的锋利与坚定。
程诺的意志在虚无中发出咆哮，那是一个项目经理对一个垃圾项目最彻底的鄙夷。
“轰——！”
这句发自灵魂深处的拒绝，化作了一柄无形的利剑，狠狠刺入了那片虚无的核心！
那宏大、冰冷的意志，第一次出现了情绪波动，是难以置信的错愕。
紧接着，是玻璃碎裂般的脆响。
“咔嚓……咔嚓嚓……”
整个虚无空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影之议长那张惊恐万状的脸在裂痕中一闪而逝，随即彻底崩碎！
透过崩塌的精神壁垒，程诺窥见了一角世界的真相。
那是一幅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景象。
宇宙如同一段宏大的代码，在他的“眼”前飞速运行。无数的文明诞生，发展，鼎盛，然后在一瞬间被标记为“冗余”，打包删除。
恒星的生灭，不过是一次微不足道的版本更新。
时间轴像无数分叉的树枝，不断延伸，又不断被粗暴地剪断、合并。
他看到了地府，看到了天庭，看到了人间……所有的一切，都在一个巨大的、无情的循环中不断重启，不断“归零”。
众生，包括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佛仙魔，都只是这个庞大“项目”中的一行行数据，他们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不过是数据波动时产生的微光。
影之议长，归零议会……他们不是造物主，他们或许只是权限稍高一点的“系统管理员”，在执行着冷酷的清理程序。
在这一刻，程诺心中对影之议长的仇恨，突然就那么消散了。
不是原谅，而是一种彻底的……降维。
就像一个公司的CEO，不会去憎恨一个出了BUG的程序，或者一份写满坏账的报表。
他只会想着，如何修复它，或者……清理它。
程诺的意识，被一股力量猛地拽回。
他睁开了眼睛。
世界恢复了色彩和声音。崔珏、钟馗等人担忧的面孔近在咫尺。
但程诺的眼神，变了。
之前的挣扎、愤怒、凝重，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宛如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不起丝毫波澜。
在他的脑海中，一串破碎的数据流正在缓缓成型——那是从影之议长崩碎的精神体中截获的残片。
一份不完整的“归零议会”名单。
“程诺！你怎么样了？”崔珏急切地问道。
程诺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看他。
他的目光穿过众人，精准地落在了不远处的录功曹身上。
“项目启动，代号‘世界’。”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第一步，清理内部坏账。”
程诺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份精神名单的最上方。
一个与“闻道阁”息息相关的名字，正在那里……静静地闪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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