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安魂城北门不过半日,周遭的景致便开始悄然转变。原本规整的商道逐渐被颠簸的土路取代,路旁整齐的农田与果园也褪变为肆意生长的灌木丛与零星的林地。空气变得湿润,带着泥土和腐殖质的清新气息,这本该是森林边缘常见的、充满生机的味道。
然而,随着队伍真正踏入幽影森林公认的边界,一种不寻常的寂静,如同无形的潮水,缓缓漫了上来。
起初只是觉得鸟鸣声稀疏了些,虫豸的窸窣响动弱了些。但越往深处走,那寂静便愈发厚重、粘稠。车轮碾过铺满落叶的地面,发出沉闷的沙沙声;马蹄偶尔踩断枯枝,那“咔嚓”声在过分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除此之外,便再难捕捉到任何属于森林的、应有的喧嚣。
士兵们显然也察觉到了异常,他们不再低声交谈,只是紧握着武器,警惕地环视着周围那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影影绰绰的古树。浓密的树冠层层叠叠,将大部分阳光过滤成了斑驳破碎的光点,使得林间即便是在午后,也透着一股子阴凉。空气中那股原本清新的草木腐殖质气味里,似乎掺杂进了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腐朽感。
雷娜·伊莎尔端坐在马背上,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些。她胸前的宁静之心依旧散发着稳定的暖意,但在这片过分的寂静中,那暖意仿佛成了孤岛。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冰冷触感,如同最纤细的蛛丝,开始尝试绕过护身符的庇护,轻轻撩拨着她的感知边缘。那不是声音,也不是景象,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感觉——一种带着恶意的、空洞的窥探,源自森林的极深处。她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微微抿起的唇线泄露了她内心的警惕。
安德拉队长策马走在队伍最前方,他的经验告诉他,这种绝对的安静在野外往往意味着极大的危险——要么是存在强大的掠食者,要么就是环境本身出现了某种问题。他抬手打了个手势,队伍行进的速度放缓下来,士兵们更加紧密地靠拢,形成了一个简单的防御阵型。
“太安静了……”安德拉低声对身旁的副手说道,眉头紧锁,“连只松鼠都看不到。”
“是啊,队长,”副手同样压低了声音,眼神不安地扫视着周围虬结的树干,“感觉……有点邪门。”
就在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寂静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时,一个略带慵懒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气氛。
“有意思。”
赵云澜不知何时驱马来到了队伍侧翼,靠近一片生长得异常茂密、枝叶却呈现出一种不健康墨绿色的灌木丛。他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正仔细地观察着那些灌木的形态。
安德拉队长有些不悦地看向他:“赵先生,请保持在队伍中心,不要擅自离队。”
赵云澜仿佛没听见,他伸手指着那片灌木,又指了指更远处几棵叶片稀疏、枝干扭曲的古树,语气带着一种学者探讨问题时的专注,却又透着一丝玩味:“队长,你发现没有?这些植物的枯萎……很有指向性。”
他这么一说,众人才注意到,周围那些呈现出枯萎或病态的植物,并非杂乱无章。它们的叶片卷曲、枝干发黑的方向,或是藤蔓无力垂落的角度,隐约都指向了森林的同一个深处——与他们前进的方向基本一致。就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从那个方向抽走了生机,或者……被某种气息吹成了这副模样。
雷娜闻言,也顺着赵云澜指示的方向望去。她调动起自身的光明原力感知,仔细探查那片区域。果然,在那片植被上,她捕捉到了比空气中游离状态更浓郁一丝的、同样的冰冷晦暗气息,如同附骨之疽,缠绕在那些枯萎的植物残骸上。
“是…某种侵蚀。”雷娜轻声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斟酌着用词,尽量避免引起恐慌,“这些植物,似乎受到了一种……不属于生命与自然的负面力量的影响。”
她的话语,为这诡异的寂静和枯萎景象提供了一个超自然的解释,让士兵们的脸色更加难看几分。未知,总是比已知的猛兽更令人恐惧。
赵云澜点了点头,对雷娜的判断表示认可,随即又补充道,目光扫过地面厚厚的落叶层:“而且,你们看这些落叶的堆积厚度,还有那些倒伏树木的腐烂程度……这附近,至少有几个月,甚至更久,没有大型动物活动过了。连啃噬的痕迹都很少。”
他像个老练的猎人,读着森林留下的无声记录。没有动物,意味着食物链的顶端出现了断层,或者,这片区域本身就被某种东西清场了。
安德拉队长的脸色更加阴沉。他接到的任务是勘探裂谷,评估地质风险和王室感兴趣的非自然构造,可没人告诉他,要面对的是这种看不见摸不着、却能令森林死寂的诡异力量。他看了一眼雷娜,这位女神殿的祭司此刻成了队伍里唯一能对这种异常做出解释的人;又瞥了一眼赵云澜,这个看似不着调的学者,观察力却敏锐得可怕。
“继续前进,”安德拉压下心中的不安,沉声下令,语气不容置疑,“保持警惕,注意观察四周。伊莎尔祭司,赵先生,如果发现任何进一步异常,请立刻告知。”
队伍再次缓慢移动起来,但气氛比之前更加紧绷。每个人都感觉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阴暗的林木深处盯着自己,那厚重的寂静不再是单纯的安静,而变成了一种充满压迫感的、仿佛在酝酿着什么的无言威胁。
低语声并未响起,但那萦绕在感知边缘的冰冷,以及这片死寂森林本身,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不祥。
雷娜轻轻握紧了胸前的宁静之心,感受着那温润的暖意与周围无形寒意之间的微弱对抗。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赵云澜则放缓了马速,重新落到队伍中后段,目光依旧看似随意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尤其是那些具有指向性的枯萎痕迹。他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碰了碰怀里的星陨罗盘。
罗盘依旧沉寂。
但他能感觉到,他们正在一步步地,接近那个让罗盘产生悸动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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