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惨白的裹尸布,透过破损的窗纸斜照进来,在堂屋积满灰尘的地板上切割出几块模糊的光斑。陈见深背靠着冰冷的八仙桌腿,蜷缩在阴影里。脑中的低语已经停歇,但那种被无形之物窥视、剖析的感觉却愈发清晰。
老宅的每一寸空气都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带着陈年灰尘和腐朽木头的气味,几乎让他窒息。他能感觉到细小的灰尘颗粒随着呼吸进入鼻腔,带来一阵阵刺痒,但此刻连咳嗽的力气都已失去。
遗物……他无声地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是啊,他滞留在这世上的意义,不就是一件承载着罪孽与愧疚、等待被处理的旧物吗?自我了断,似乎成了最合乎逻辑的方式。他甚至能想象出自己冰冷地躺在这地上的样子,与这老宅的破败融为一体,完成最后的。这个念头像藤蔓般缠绕着他,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他的指尖无意中触到了口袋里一个硬物。是那本他随身携带、用来记录物品故事的皮质笔记本,以及一支父亲曾经用过的、笔帽有些磨损的钢笔。笔记本的皮质封面已经微微发亮,那是经年累月摩挲的痕迹。
一个荒诞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火柴,骤然亮起。
如果他是一件,那么,谁又来为他撰写《物品回忆录》?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一震。长久以来,他为无数逝者整理遗物,书写他们或平凡或波澜的一生,试图从中提炼出意义与慰藉。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需要直面自己这件最不堪、最沉重的。这个想法既可怕,又带着某种奇异的解脱感——他终于可以像对待其他逝者一样,客观地审视自己的一生。
他颤抖着掏出笔记本和钢笔,借着那惨淡的月光,翻到空白的一页。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如同刽子手的刀悬在脖颈。他的手抖得厉害,第一个字迟迟无法落下。
从哪里开始?
耳语者没有给他指引。这片死寂,仿佛是对他最后的考验。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回到那个夜晚,不是作为被动的受害者去感受那些强加于他的感官碎片,而是作为一个整理师,冷静地、客观地审视那段记忆。这个过程痛苦得如同剥皮拆骨,每一个字都要从灵魂深处硬生生抠出来。
他写下第一个词:锁。
不是我锁上了门,而是那扇被锁上的门。他将自己抽离出来,像观察一个陌生人一样,观察那个十六岁的少年。少年为何锁门?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一场幼稚的争吵,因为青春期特有的、将自我世界封闭起来的冲动。他写下少年的委屈,写下他对父亲唠叨的不耐烦,写下他戴上耳机时,想要隔绝全世界的心情。写到此处,他的笔尖突然顿住,原来在那个夜晚,他不仅用门锁将父亲隔绝在外,更用音乐在自己的内心世界筑起了一道墙。
接着,他写下:声音。
不是颅内回荡的、被耳语者扭曲强化的撞击与喘息,而是客观描述:门外传来异响。他写下少年当时耳机里震耳的音乐声,写下音乐声如何掩盖了门外的动静。这不是开脱,而是事实。一个被音乐淹没的少年,未能及时察觉门外的异常,是悲剧,但并非蓄意的谋杀。笔尖在这里颤抖得特别厉害,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震耳的音乐在脑海中回响,与门外隐约的异响交织成一首永恒的忏悔曲。
然后,是发现。
他细致地、近乎残忍地描述第二天清晨推开房门时看到的景象。父亲蜷缩的身体,苍白的面容,瞪大的双眼,以及那滚落在地的药瓶。他写下那一刻如海啸般袭来的震惊、恐惧和无法呼吸的愧疚。他写下少年是如何颤抖着拨打急救电话,如何语无伦次,如何在随后漫长的岁月里,反复咀嚼那个夜晚的每一个细节,将所有的过错都背负在自己身上。写到父亲瞪大的双眼时,他的泪水终于决堤,滴落在纸页上,但他强迫自己继续写下去,仿佛在完成一场迟到的告别仪式。
他写少年的沉默,写他将自己放逐在情感的孤岛,写他选择成为遗物整理师,试图在别人的生死故事里寻找救赎的可能,却始终不敢直面自己的过往。这一笔一画,都是在剥开早已结痂的伤口,但奇怪的是,随着文字的流淌,那份一直压在胸口的巨石似乎正在一点点松动。
笔尖在纸面上沙沙移动,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墨迹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灰蓝色。他不是在写忏悔录,他是在完成一份整理报告。报告的对象,是那个被困在十六岁夜晚的少年,是他自己。当这份即将完成时,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怯生生地探进窗来,温柔地落在他泪痕斑驳的脸上。
当他写下最后一个句号时,天光已经大亮。晨曦彻底驱散了夜的阴霾,金黄色的光束穿过破旧的窗棂,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织成一道道光帘。那些原本在月光下显得阴森可怖的角落,此刻在晨光中显露出它们本来的模样——只是普通的、布满岁月痕迹的老家具。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一天一个诡异小故事请大家收藏:(m.2yq.org)一天一个诡异小故事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