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见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个临时落脚的小旅馆的。意识像是被抽离了身体,只剩下麻木的双腿在机械地移动。福寿巷里强行中断契约的反噬,以及桃木符最后爆发的力量,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关上房门,反锁,他连衣服都没脱,就直接瘫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陷入了一种半昏迷的状态。
他病了,病得如山崩地裂。
高烧如同烈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汗水浸透了衣被,却又在下一刻被彻骨的寒意冻结,牙齿格格作响。眼前光怪陆离,破碎的画面交替闪现——纸扎人青黑的手指、殡仪馆守夜人湿冷的皮肤、镜中女人转过来的半张脸、废弃教室里无数孩童空洞的哼唱、还有福寿巷废墟里那些影影绰绰的贪婪注视……它们纠缠着他,撕扯着他,仿佛要将他最后的意识也拖入那片永恒的黑暗。
断断续续的昏睡与短暂的清醒中,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过度使用的电池,正在急速地耗干最后一丝能量。喉咙干得冒火,身体沉重得无法动弹。
这场大病持续了整整三天。
第三天傍晚,高烧终于如潮水般退去。陈见深在一片虚脱的冷汗中醒来,窗外已是华灯初上。他挣扎着爬起来,感觉身体像是被拆开重组过,每一个关节都在酸痛,虚弱得连站立都需要扶着墙壁。
但他活下来了。
他走到狭小的洗手间,看向镜子里那个憔悴不堪、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得像鬼一样的男人。他撩起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仔细观察着自己的瞳孔。里面虽然充满了疲惫,但那种曾经萦绕不散的、非人的冰冷和偶尔闪过的诡异神采,似乎消失了。
他尝试着拉开一点窗帘,让傍晚的天光透进来。光线依旧让他感到些许不适,微微眯起了眼,但那不再是之前那种如同针扎般的刺痛和源自灵魂的排斥。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也少了那股若有若无的、令他安心的香火与陈旧气息。
契约……好像真的被斩断了。系统,似乎也暂时沉寂了。
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包裹了他。他慢慢地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合着汗水,咸涩无比。这是恐惧过后,压抑了太久太久的释放。
接下来的几天,他小心翼翼地恢复着。他扔掉了那个屏幕碎裂的常用手机,用仅剩的现金买了一部最便宜的老年机,只用于最基本的通讯。他不敢再登录任何外卖平台,甚至尽量避免长时间使用智能手机。他开始在白天出门,去人多的地方,感受久违的阳光,尽管依旧觉得有些刺眼,但他强迫自己去适应。
他找到了一份在超市仓库搬货的临时工,工作辛苦,收入微薄,远不如跑外卖时,尤其是被“圈养”时的风光。但每一次筋疲力尽地躺下,感受到的是肌肉的酸痛,而非灵魂的战栗,这让他感到一种近乎奢侈的踏实。
他似乎真的回归了正常的生活轨道,像一个刚刚从一场漫长而可怕的噩梦中苏醒的人,小心翼翼地触摸着现实世界的边界。
然而,一些细微的、不经意间的发现,却一直提醒他阴影从未真正远离。
那天傍晚,他下班回家,路过一个热闹的商圈。一个穿着黄色骑手服的年轻人,正焦躁地站在路边,用力拍打着手机,嘴里骂骂咧咧:“妈的,又是强制派单!这破地方不是都拆了吗?搞什么鬼!”
陈见深的脚步瞬间僵住。他循声望去,看到那年轻骑手手机屏幕上,一闪而过的、熟悉的猩红色界面。那骑手骂完,最终还是无奈地跨上车,嘴里嘟囔着“扣钱扣死了”,拧动电门,朝着某个方向疾驰而去。陈见深认得那个方向,那边有一片待拆迁的老城区,传闻不少。
还有一次,他在便利店买水,听到两个凌晨交接班的骑手在闲聊。
“邪了门了,老子昨晚接到一单,送到西山公墓后山,备注写的‘放门口石兽嘴里’,我到了那儿毛都没有,就一个破石狮子,嘴里还他妈真有个缝……”
“你这算啥?我前天更绝,送一束白菊花到一个空屋子,开门的是个穿寿衣的老太太,笑眯眯地递给我一沓……纸钱!我吓得扔下花就跑,结果你猜怎么着?第二天一看,账户里真多了笔钱,来源不明!”
听着他们的议论,陈见深默默地拧上瓶盖,转身离开。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跳动着。
这些零星的信息,像散落的拼图碎片,在他脑中隐约勾勒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系统没有消失,它只是转移了目标。依旧有新的骑手,在生存的压力下,被迫或无知地踏入那个诡异的循环,接过他曾经的角色,成为新的“供奉者”。
他走在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晚风吹拂,带来夏末的微凉。他看起来和周围任何一个为生活奔波的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他见识过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的真实,感受过自身被异化的恐惧。那份记忆,如同体内一道无法愈合的暗伤,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刻,隐隐作痛。
他抬起头,望向城市尽头那片被霓虹映红的夜空,目光仿佛能穿透这繁华的表象,看到其下涌动着的、永不餍足的暗流。
他逃脱了。但他知道,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或许就在下一个路口,另一个“陈见深”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而他的耳边,有时在极致的寂静中,还是会隐约响起那声熟悉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
【系统强制派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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