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见深收到那封请柬时,上海的梅雨季正缠绵不休。黏腻的空气附着在皮肤上,窗外霓虹在雨雾中晕染开,像一幅被打湿的油彩画。请柬是传统的竖排毛笔字,落在一张泛黄且质地坚韧的毛边纸上,被塞在公寓楼下的报箱里,没有邮票,没有邮戳,仿佛凭空出现。
“见深吾孙:
百年轮回之‘静宴’将至,谨定于癸卯年七月初七,于祖宅举行。日落而入席,鸡鸣方可离。宴中唯有一诫:万籁俱寂,不可言,不可动,不可闻其声。盼归,慎之。
祖母 字”
字迹是熟悉的簪花小楷,属于他那裹了小脚、一辈子没离开过故乡清河镇的祖母。可这内容,却透着一股陈年的诡异。“静宴”?他从未听过家族里有这样的仪式。百年轮回?更是闻所未闻。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与室外的闷热形成讽刺的对比。
他本不想回去。城市的生活早已将他重塑,故乡只是一个模糊而落后的符号。但“祖母”二字,以及那“百年轮回”带来的莫名沉重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推着他踏上了归途。
清河镇比他记忆中更加衰败。青石板路湿滑,两旁的老屋多数人去楼空,爬满了绿得发黑的藤蔓。空气中弥漫着河水腥气与植物腐烂混合的味道。唯一不变的,是那座占据镇子最高处的陈家祖宅,黑瓦白墙,像一头沉默的巨兽,俯瞰着日渐凋零的镇子。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沉重木门时,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正巧被远山吞没。宅院内,昏暗而寂静。一种过于干净的寂静,连惯常的虫鸣鸟叫都消失了。堂屋里,已经摆开了一张巨大的榆木长桌,桌边影影绰绰坐了十几个人。都是些疏于来往的亲眷,他们穿着深色的、看似过节才穿的衣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着一张张做工精良的面具。
没有人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甚至没有人看他一眼。他们的目光空洞,落在面前的空碗碟上,或者更远的虚空里。引路的是一位远房堂叔,他对着陈见深微微颔首,指了指长桌末端一个空着的位子,然后用手指竖在苍白的嘴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眼神里,是近乎哀求的凝重。
陈见深依言默默坐下。檀木椅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夏衣渗入肌肤。他环顾四周,烛火是这里唯一的光源,几根粗大的白蜡烛在微风中摇曳,将人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拉长、扭曲,如同幢幢鬼影。长桌上铺着浆洗得发硬的白色桌布,上面已经摆满了杯盘碗盏,银质的餐具在烛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菜肴极其丰盛,色泽诱人,热气腾腾,仿佛刚刚出锅,却没有一丝应有的香味逸散出来,只有陈年老宅固有的、木头与香烛混合的沉闷气息。
绝对的寂静。
这不是普通的安静,而是一种有质量的、压迫耳膜的寂静。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像一面被敲响的小鼓;能听到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簌簌声;甚至能听到自己眼球转动时,与眼皮摩擦产生的微响。他试着放缓呼吸,但那吸气与吐气的声音,在此刻也显得如此粗重。
宴席,在无声中进行。
亲眷们开始动筷。动作整齐划一,缓慢而精准。筷子碰到碗沿,本该有的清脆声响消失了;汤匙舀起汤汁,本该有的细微涟漪声也消失了。所有的动作都在进行,却像是在看一部被按下了静音键的默片。他们咀嚼,吞咽,所有的过程都完美地消弭了声音,只剩下肌肉牵动的细微表情和喉结的滚动。
陈见深感到喉咙一阵发痒,他想咳嗽。这欲望来得如此猛烈,几乎要冲破他的意志。他死死捂住嘴,肺部和气管在剧烈地痉挛,却硬生生将那股气流压了下去,只在胸腔内制造出一阵沉闷的雷鸣。他憋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抬眼间,目光扫到了对面的堂姐。
堂姐陈婉,比他大两岁,小时候常带着他玩。此刻,她低着头,肩膀却在无法自控地微微颤抖,频率快得惊人。那不是哭泣的抽噎,而是一种极致的、被压抑的恐惧所带来的生理反应。她握着筷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掐进木头里。
陈见深顺着她低垂的视线,小心翼翼地看向她的对面——那是伯父陈建业的位置。
伯父正在切割他面前瓷盘里的一块肉。那肉看起来炖得软烂,呈酱红色。他用的是一把银质的餐刀,动作极其缓慢,刀刃贴在肉上,然后向下压、拉。这个动作必然会产生切割纤维和摩擦瓷盘的刺耳声音。然而,没有。
什么声音都没有。
刀刃与瓷盘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吸音的物质。陈见深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刀刃在光滑的盘面上移动时产生的细微划痕,但听觉领域却是一片死寂。伯父的表情专注而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享用美食的愉悦,但这与他制造出的、违反物理规律的无声切割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悖谬。
陈见深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又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坐在主位的祖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一天一个诡异小故事请大家收藏:(m.2yq.org)一天一个诡异小故事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