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蘅芜苑。
萧安宁像只灵巧的猫儿，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溜出自己房间，熟门熟路地摸到隔壁厢房窗下。
这是她近几日的例行“巡查”。
她的烬哥哥，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自从哥哥承煜跟着谢家哥哥南下后，萧烬就变得有些奇怪。
练武时偶尔会走神，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眸子，有时会掠过一丝她看不懂的茫然与……痛楚？
夜里，她好几次听到隔壁传来压抑的、仿佛被困在噩梦中的闷哼。
有一次她实在担心，凌晨跑去敲门，他却只隔着门板，声音沙哑地说“无事，做了个梦”，死活不肯开门。
这太反常了！
她的烬哥哥，从来都是沉默而稳固的，像一座永远不会动摇的山。
可现在，这座山仿佛从内部裂开了细微的缝隙，透出她从未见过的脆弱。
今夜，她又听到了那压抑的声响，比之前更重。
萧安宁心一横，不再犹豫，轻轻推开他并未闩死的窗户，灵活地翻了进去。
月光透过窗纱，照亮室内。
萧烬没有睡在床上，而是蜷缩在靠窗的矮榻角落，身体紧绷，额发被冷汗浸湿，紧抿的唇瓣失了血色，似乎在极力抵抗着什么。他的一只手紧紧攥着胸口衣襟，指节泛白。
“烬哥哥！”萧安宁扑到榻边，声音带着惊慌。
听到她的声音，萧烬猛地睁开眼，眼底还残留着未散的血色与惊悸。
看到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小脸，他瞳孔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向后一缩，避开了她伸过来想触碰他额头的手。
动作快得带着一种防御般的凌厉。
萧安宁的手僵在半空，愣住了。
烬哥哥……躲她？
萧烬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喉结滚动了一下，试图放缓语气，声音却依旧干涩沙哑：“安宁……你怎么来了？回去睡觉。”
“我不！”萧安宁执拗地站在原地，眼圈瞬间就红了，不是委屈，是着急和害怕，“你到底怎么了？你生病了？还是受伤了？你告诉我！”她说着，又要上前。
“别过来！”萧烬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身体再次向后靠去，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萧安宁被他这从未有过的严厉呵斥震住，脚步钉在原地，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声音带着哭腔：“你凶我……萧烬你凶我！你以前从来不会凶我的！”
看到她哭，萧烬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窒息。
那梦魇带来的冰冷杀意和血腥气，在她滚烫的泪珠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
“对不起……”他声音低哑，带着无尽的歉疚，“安宁，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向她伸出手，指尖却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别哭。”
萧安宁看着他伸出的、微微发抖的手，看着他苍白脸上那难以掩饰的痛苦，心头的委屈被更大的担忧取代。
她没有去握他的手，而是向前一步，张开双臂，不管不顾地抱住了他蜷缩的身体。
“烬哥哥，你别怕。”少女柔软温暖的身体紧紧贴着他冰冷僵硬的躯干，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这里。我陪着你。”
被她抱住的瞬间，萧烬身体剧震，那梦魇中无尽的黑暗与厮杀仿佛被这道温暖的光芒驱散了些许。
他僵硬了片刻，然后，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臂，回抱住了她。
将脸深深埋在她散发着淡淡馨香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这份能让他安心、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的温暖。
“我……梦到一些片段。”
他声音闷闷的，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断断续续，“很多血……厮杀……有人叫我……‘少主’？还有……一个很冷的地方，像地牢……”
他抱紧了她，手臂收紧，仿佛她是唯一的浮木，“我看不清那些人的脸……但感觉很……痛苦。”
萧安宁安静地听着，小手在他背后轻轻拍着，像安抚受惊的小兽。
她不知道“少主”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那些血腥的片段来自何处，但她知道，她的烬哥哥在害怕，在痛苦。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她声音软软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不管你是谁，是乞丐还是少主，你都是我的烬哥哥。现在是，以后是，永远都是！”
萧烬抬起头，月光下，少女泪痕未干的小脸满是认真与执着，那双酷似其母的明亮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照出他狼狈却不再孤独的身影。
心底那片荒芜冰冷的废墟，仿佛被注入了一道暖流，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复苏。
他看着她，许久，眼底的血色和惊悸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虔诚的温柔。
他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我是你的烬哥哥。”
窗外的月光温柔地笼罩着相拥的两人，一个驱散了噩梦的阴霾，一个找到了存在的锚点。
这一夜，蘅芜苑内的某些东西，悄然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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