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三刻,冷宫的更漏声像块浸水的棉絮,闷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萧明煜趴在枯井边缘,后颈的蜡油痂被孙顺用盐水泡得发软,老人手里的粗布蘸了井水,每擦一下都扯得伤口滋滋作响,混着咸腥味的疼,像有把钝刀在刮他的骨头。
“忍着点,盐水拔毒。”孙顺的指甲缝里嵌着陈年泥垢,指尖却出人意料地轻,“当年老奴在慎刑司当差,见过被泼了滚油的犯人,那才叫疼入骨髓——可您猜怎么着?活下来的人,后背都结着金龙鳞似的痂。”
明煜咬着牙没吭声。井里的月光碎成银鳞,随着水面晃动,在他裸露的后背上游走,像谁在轻轻抚摸那块三趾龙形的胎记。想起明焕白天的话“你的皮相是本宫的”,他忽然觉得后背发痒,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下钻出来。
“殿下可知,这口井叫‘鉴心井’?”孙顺忽然放下布团,枯瘦的手指戳了戳井沿的苔藓,“百年前开国皇帝提剑站在这儿,剑身上的龙纹映在水里,连井底的石头都跟着发光——那才是真命天子的气象。”
明煜抬头望去。井壁上爬满青苔,砖缝里嵌着几枚生锈的铜钱,水面倒映着他和孙顺的影子,两张脸都泛着青灰色,像从坟里爬出来的活死人。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影子比孙顺的长了一截,正摇摇晃晃地缠上老人的脖子,像条正在绞紧的蛇。
“现在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块破瓦,“现在水里照见的是什么?”
孙顺捡起一块鹅卵石,扔进井里。“哗啦”声响中,月影碎成万千银屑,明煜的倒影被撕成无数片,每一片里都有个扭曲的自己,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张着嘴像是要尖叫。老人盯着翻涌的水面,忽然笑出泪来:“照见两条野狗啊——一条在咬人,一条在学咬人,咬着咬着,都忘了自己本来是吃屎的。”
明煜浑身一颤。水里的碎影渐渐合拢,却再也拼不回完整的形状,中间缺了一块,像被人剜去了心脏。他想起明焕腰间的五爪龙玉佩,想起自己藏在衣襟里的半块碎玉,忽然伸手去捞水面——掌心触到的只有冰凉的井水,和几片粘在指尖的月光。
“老顺,你是不是......”他顿了顿,喉咙像塞了团浸水的棉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关于我娘......还有那个‘他’。”
孙顺的笑意突然凝固。老人转头望向冷宫高墙,墙头上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像某种猛兽的鳞片。他从怀里摸出那面碎镜,镜面映出明煜后颈的伤,痂皮边缘翘起,露出底下淡青色的胎记,三趾龙的纹路在月光下竟隐隐发亮。
“龙生九子,囚牛好音。”孙顺用碎镜的边缘轻轻刮过胎记,镜面突然闪过一道微光,“可要是龙子生了逆鳞呢?开国皇帝的剑......”他忽然压低声音,“剑身上的龙纹,也是三趾的。”
明煜猛地转身。碎镜里的老人眼神清明,半点没有平日的浑浊,倒像是换了个人。他想起昨夜孙顺藏起的“镜”字残页,想起老人袖口的断爪刀疤,忽然抓住对方的手腕:“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孙顺手腕上的皮肤松弛得像老树皮,却在明煜的握力下绷出青筋。老人盯着明煜的眼睛,忽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十年前雪夜,有个宫女抱着个血糊糊的孩子往冷宫跑,后面追着的人举着金瓜锤——那孩子后颈有块胎记,像条断了爪的龙。”
明煜的指甲掐进孙顺的皮肉。他从未听过如此详细的“身世”,那些本该被埋进死人堆里的细节,此刻正随着井水的波纹漫上他的脚踝,冰冷刺骨。远处传来东宫的更鼓声,戌时四刻,该是明焕喝第三盏鹿血酒的时辰。
“后来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后来?”孙顺忽然咳嗽起来,佝偻的背剧烈起伏,“后来老奴看见,那宫女把孩子塞进井里,自己扑上去挡了金瓜锤......再后来啊,井里漂上来个死婴,身上裹着绣金襁褓,皇后抱着那孩子哭天抢地,说嫡子终于平安了。”
水面又恢复了平静。明煜望着自己的倒影,忽然发现胎记的位置在水中变成了五爪——错觉般的幻影转瞬即逝,却在他视网膜上烙下鲜明的印记。他想起明焕昨天说的“没人知道东宫有两个太子”,原来不是威胁,而是真相。
“井底有东西。”孙顺突然用拐杖戳了戳水面,“看见那块青石头了吗?光绪年间修井时,老奴亲眼看见工匠往底下垫了面青铜镜——说是能镇住冷宫的阴气,可谁知道呢?”
明煜眯起眼睛。透过波光,井底确实有块不规则的光斑,边缘呈弧形,像是镜面反射的月光。他想起夹墙里的“镜”字残页,想起明镜先生的棋子声,忽然伸手去解腰间的玉佩——那半块刻着“煜”字的羊脂玉,此刻正发烫似的贴着他的皮肤。
“别碰!”孙顺猛地按住他的手,“有些东西,不该看的时候看了......会瞎眼的。”老人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发霉的茯苓饼,“吃点东西,明日还要替那位抄《考工记》——听说这次要抄三十遍,每遍都得用金粉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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