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比记忆中显得更长。
水磨石的地面被岁月打磨得失去了光泽,有些边角处甚至露出了深色的水泥底子。墙壁是那种老式办公楼常见的浅绿色墙裙,上半部分刷着略显灰白的涂料,上面零星挂着几幅装帧简单的标语框,内容无非是“实事求是”、“为人民服务”之类。
林别——此刻的他,必须全身心地沉浸于“张伟”这个角色——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脚步声在这略显空旷的走廊里产生的回响。皮鞋是新的,鞋底偏硬,踩在地面上发出“哒、哒”的清脆声响,与他记忆中自己习惯穿的那种软底定制皮鞋踏在地毯上的沉闷感截然不同。这种声音,让他莫名地感到一丝不适,仿佛在昭示着他与这个环境,以及与过去那种身份的格格不入。
两侧办公室的门,大多是深棕色的木门,漆面斑驳,门牌上标注着“综合一处·资料科”、“综合二处·调研科”等字样。有几扇门虚掩着,能听到里面传来隐约的说话声、电话铃声,甚至是翻阅纸张的沙沙声。当他走过时,能感觉到那些声音会有瞬间极其细微的停滞,仿佛有无形的目光从门缝里透出,落在他的背上,带着审视,带着好奇,或许,也带着赵志明那种未加掩饰的轻慢。
他目不斜视,步伐的节奏没有丝毫改变。前世二十多年的历练,早已让他学会了如何在这种无形的压力下保持绝对的镇定。他甚至能分出一部分心神,快速地与脑海中“张伟”的记忆碎片进行核对:左边这间是机要室,负责文件的登记和流转;前面拐角那间是值班室,二十四小时有人;再往前,右手边那扇看起来更厚重、带着铜质把手的门,是秘书长宋清河的办公室……
他对这个权力中枢的微观结构,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熟悉起来。
终于,他走到了走廊中段,靠近一号会议室的地方。这里有一个相对宽敞的拐角,摆放着几盆半人高的绿植,叶片上蒙着一层不易察觉的灰尘。靠墙放着几张墨绿色的布面沙发,中间是一个玻璃茶几,构成了一个简易的等候或休息区。
这里,就是书记办公室的外间,也是他未来一段时间的主要战场。
外间比他的宿舍要大上不少,但陈设同样简单。靠窗摆放着两张相对而放的办公桌,其中一张稍大、位置更好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位四十岁左右、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干练的女性。她正低头飞快地敲击着电脑键盘,手指灵动,发出节奏均匀的嗒嗒声。
孙莉。陈国光的机要秘书。一个在省委大院以严谨、高效、甚至有些冷淡着称的人物。在“张伟”的记忆里,对这位直接上司,充满了敬畏,甚至可说是惧怕。
另一张靠墙、稍小一些的桌子,显然是留给他的。
孙莉听到了脚步声,抬起头,目光透过薄薄的镜片扫了过来。那目光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欢迎或排斥的情绪,就像扫描一件刚刚送达的办公物品。
“孙姐。”林别依照记忆中的称呼,微微点头示意,声音控制在恰到好处的恭敬范围内。
“嗯。”孙莉从鼻子里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算是回应,目光在他手中的公文包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重新回到了电脑屏幕上,语气平淡无波,“材料看过了?”
“看过了。”林别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并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将公文包放在桌角,然后拿起那份汇报提纲,走到孙莉的桌旁,并没有递过去,只是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以示尊重的距离。“有些地方,我做了点笔记,怕自己理解不透,耽误事。”
他这个举动,看似谦卑请教,实则蕴含深意。直接上交一份带有“批判性”标记的材料是愚蠢的。但完全不露声色,又可能错过展示价值的机会。用“怕自己理解不透”作为借口,既符合他“新人”和“略显笨拙”的人设,又能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发现的问题,以一种不具威胁性的方式,传递出去。
孙莉敲击键盘的手指微微一顿,再次抬起头,这次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的时间长了零点几秒。她伸手接过了文件,快速地翻看起来。
当她看到林别用清晰但不张扬的笔迹,在几个关键数据旁标注的疑问符号,在几处过于空泛的表述旁写下的“可否具体?”以及在风险分析那段旁边那个简洁的“?”时,她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她看得很快,显然对这份材料本身已经极为熟悉。合上文件,她并没有立刻评价内容,而是看向林别,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赵处长让你提前来看材料,还交代了什么?”
林别心中了然,这是在确认赵志明是否给了他超出常规的指示,或者,是在试探他与赵志明的关系。
“赵处就是叮嘱我务必提前熟悉,别在会上出岔子,说陈书记最重视准备工作。”林别如实回答,语气自然,没有任何添油加醋。
孙莉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将文件递还给他,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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