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囚车,车身漆黑,轱辘沉重,碾过御街平整的青石板路面,发出单调而压抑的“辘辘”声,惊起了檐下栖息的群鸽。
赵令渊颈戴沉重的木枷,手腕脚踝锁着铁链,随着车的颠簸而晃动。
他却浑不在意,目光掠过那些扑棱棱飞向灰白天空的鸽群,投向了远处。
越过层层叠叠的屋脊,闲人茶楼那熟悉的飞檐一角依稀可见——而就在那飞檐之下,第三盏青铜风铃的角度微微倾斜,与平日不同。
那是兰澈与他约定的“已安排妥当”的暗号。心中稍安,他收回目光,神色平静如水。
狱门高大而厚重,开启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闷响。
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腐霉气味混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昏暗的光线下,可见浮尘飞舞。
狱卒面无表情,粗鲁地推搡着他穿过阴暗潮湿的长廊。
两旁铁栅栏后,无数双或麻木或疯狂的眼睛窥视着新来者,一只只枯瘦如柴的手从栅栏间隙伸出,无声地乞讨或仅仅是渴望触碰。
他被推向最深处的一间单独牢房。
出乎意料,这间牢房内的稻草堆铺得相对厚实干净,角落里甚至没有明显的污秽,墙壁上还留有未干的水痕,显是刚刚被人匆忙打扫过。
“蔡相公交代了,要好生‘照料’。”那狱卒低头为他解锁链时,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如同耳语,而手指却在冰冷的枷锁上有意无意地轻叩了三下。
赵令渊心中一凛,旋即明了——这是张怀民安插的内应。
三下叩击,是“己方人”的暗号。
深夜,牢狱中唯有油灯如豆,火光摇曳,将人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形如鬼魅。远处传来不知是呻吟还是梦呓的声音。
赵令渊捻起一根干燥的稻草茎,借着微弱的光,在铺满尘土的地面上勾画连日来的线索脉络。忽闻墙角传来极其轻微的“窸窣”声,只见那鼠洞中,竟被推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用蜡封得严实的圆丸。
他迅速拾起,捏碎蜡壳,里面是一小卷薄如蝉翼的纸,上是苏砚青那熟悉的、略显潦草的字迹:“蕉叶茶船已查明,明日午时正点抵达泉州市舶司码头,押运官姓童,乃童贯远房侄孙。”
消息至关紧要。
赵令渊当即咬破食指,以血代墨,在自己内襟布帛上写下简短回信,又从那鼠洞旁摸索片刻,竟真摸到一个极细小的皮质颈环,巧妙地将血书系于其上——这乃是米芾那位奇人所设计的“鼠驿”,利用大理寺内庞大鼠群钻营打洞的习性,于各牢房间传递微小物件,虽效率不高,却胜在隐蔽至极。
第三日黄昏,那内应狱卒照例送来粗糙的馊饭。
赵令渊端起陶碗,指尖触到碗底似乎黏着什么。趁狱卒转身,他迅速抠下,竟是半片干枯的茶叶!
叶片宽大,脉络特殊,他凑近鼻尖一嗅——竟是岭南特有的蕉叶茶!更奇异的是,这茶片上还沾染着一丝极淡雅、却绝不属于茶本身的牡丹香气。
是兰澈!
这是她特制香囊的气味,是他们约定的记号。
她竟已成功混入了押运蕉叶茶的队伍!
转机发生在第七日。
牢房里新投进来一个囚犯,就关在斜对面的笼子里。
此人五十上下年纪,面皮白净,穿着虽已破旧,仍能看出原是上好绸料,不像寻常囚徒。他唉声叹气,自言乃是童贯府上的账房先生,只因做错了一笔账目,亏空了些许银钱,便被安了个“做假账”的罪名丢了进来。
此人有个毛病,嗜茶如命,一日无茶便精神萎靡,在这狱中更是煎熬。
赵令渊看在眼里,心生一计。他取来每日那碗清澈见底、寡淡无味的清水,又将那馊饭略略浸泡,滤出些许浑浊汤水,混合在一起,故作神秘地告知此乃用秘法藏的“残茶”,以“同是天涯沦落人”为由,邀其共饮。
那账房先生馋茶已久,竟也信了七八分,感激涕零地接过。
几碗“清水”下肚,话匣子便打开了。赵令渊旁敲侧击,竟套出一个惊人内幕:蔡攸竟通过童贯的渠道,暗中向辽国大量走私茶叶,而所得巨额金银,并未入库,而是全部熔炼浇铸成一块块标准大小的“茶砖”,秘密藏于徽宗近年大兴土木修建的艮岳园林的假山秘洞之中!
月圆之夜,牢狱中竟迎来一位意想不到的探视者——词坛魁首、开封府推官周邦彦。
周大人官袍俨然,面色沉痛,放下食盒,便高声呵斥:“赵令渊啊赵令渊,你这蠢材!岂不知茶道贵在一个‘真’字?竟行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玷污茶道清名!”
然而,就在他看似激动地挥舞衣袖之际,指尖却极快地在积满灰尘的木案上蘸了杯中酒水,写下数字:“三日后,御前茶会,蔡攸欲献‘长生茶’。”
字迹旋即干涸,隐没无踪。
赵令渊心领神会,突然暴起,一把打翻食盒,汤汁四溅,他厉声道:“周大人!此等劣茶也配入我之喉?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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