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铁牢门在身后沉重闭合,“哐当”一声震得四壁尘屑簌簌坠落。
厉劫生解下司农身上的锁链,指尖触到冰凉的铁环时,动作不自觉放轻了几分。
监狱深处弥漫着千年不化的寒气,石壁上嵌着的幽蓝夜明珠散发着微弱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狭长,交叠在斑驳的墙面上,像一幅凝固的悲怆画卷。
司农靠墙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却难掩身形的虚弱。他垂着眼,视线落在厉劫生泛白的指尖上,那里还残留着方才拖拽锁链的痕迹。
狱中寂静无声,唯有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沉重得仿佛要压垮这冰冷的石壁。无需多言,彼此眼底的了然早已胜过千言万语——司农以死入局,厉劫生被迫接招,这盘棋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
厉劫生缓缓蹲下身,与司农平视。
“为什么会是你?”
他伸手,轻轻拂去司农鬓边沾染的灰尘,动作温柔得不像话,仿佛眼前的人不是即将问斩的重犯,只是那个会在他初来时护着他、教他辨认五谷的九哥。
司农抬眼,撞进厉劫生泛红的眼眸。那双素来锐利的眼睛里,没有恨,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眷恋,这让他喉间一阵发紧,愧疚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沙哑的低语,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二弟,别恨我。”
话音落下,狱中再次陷入死寂。厉劫生看着他眼底的歉意,缓缓摇头。
玄铁牢内的寒气被一只白玉酒壶驱散了几分,厉劫生从袖中取出酒壶时,指尖还带着壶身温润的暖意——这是他珍藏的昆仑仙酿,原是打算等大战结束后,与司农共饮的佳酿,可司农一直不给机会,如今却成了送行的酒。
他拔开壶塞,清冽的酒香瞬间在狭小的狱中弥漫开来,冲淡了石壁的腐气与血腥。
厉劫生将酒壶递到司农唇边,笑着打趣,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发颤:“九哥,多喝点。今日你为我壮胆,我也为你壮胆。”
司农微怔,干裂的唇瓣沾着酒液,不解地抬眼:“为你壮胆?”他以为这酒,不过是陪自己走完最后一程的慰藉。
厉劫生收回酒壶,仰头饮了一口,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压不住眼底的涩意。
他放下酒壶时,笑容里藏着几分复杂的意味,轻声道:“我还真有点不敢呢。”
司农闻言,沉默片刻,终究没有追问。
可厉劫生心中明镜似的——方才帝俊那句“候斩”,看似是定了刑罚,实则藏着隐晦的暗示,是要他今夜偷偷去见。
他太清楚帝俊的心思,那不是想网开一面,而是想告诉他真相。
所以他说要壮胆,既是说给司农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酒壶在两人手中交替传递,清冽的酒液顺着喉管流下,却暖不了彼此冰凉的心境。
厉劫生看着司农饮下酒时平静的侧脸,眼底的笑意渐渐淡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酸楚。
他知道,无论今夜自己能否从帝俊那里知道一切,眼前这位视他如亲弟的九哥,都再也活不成了。这壶酒,是饯别,也是永诀。
酒壶停在半空,司农的指尖轻轻按住壶身,目光陡然变得郑重。
狱中幽蓝的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竟透出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却字字清晰:“二弟,若有朝一日,六界生死存亡全凭你一念决定,能不能……看在九哥的面上,再斟酌一番?”
厉劫生持壶的手一顿,抬眼看向他。司农的眼神里没有了先前的愧疚,只剩纯粹的恳求。
可这句话,却像一根刺,精准地扎进了厉劫生心底最敏感的地方。他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将酒壶重重顿在地上,酒液溅出几滴,落在冰冷的石板上,迅速洇开:“这话,是你的意思,还是你背后之人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司农没有丝毫犹豫,语气重得仿佛要刻进石缝里,“今日所有事,皆是我自愿为之。”
厉劫生猛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牢狱中回荡,带着难以掩饰的悲凉与愤懑,眼角却不受控制地泛红。
他前倾身体,死死盯着司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质问:“自愿?你们一个个都让我守护六界,可六界对你们很好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已久的迷茫与不甘:“辰星月明是,心甘情愿做鸿钧的棋子,拼着性命也要灌输我守护六界的理念;东皇是,明明血亏的交易也甘之如饴,只为让我看清所谓的六界局势;如今你也是,明明知道自己是必死的棋子,却还要反过来求我守护这盘棋——”
厉劫生顿了顿,喉间一阵发紧,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刺骨的寒凉:“你们都是被摆布的棋子,却偏偏和执棋者站在同一侧,心甘情愿地跳进这局里,连回头的路都不肯留。”
司农看着他激动的模样,嘴唇动了动,终究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坚定,却唯独没有后悔。
司农沉默地听着厉劫生的质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石板,许久,才缓缓抬眼。
幽蓝的狱光落在他眼底,竟映出几分暖意,仿佛穿透了这阴暗的牢狱,望见了他心中的天地。
“六界对我,很好。”他轻声开口,声音柔和却坚定。
“在昆仑山修行,春日里漫山的桃花会落满肩头,夏日的流萤会提着灯笼绕着药田飞,秋日的桂子香能飘到三千里外的天河,冬日的雪落在梅枝上,会凝成晶莹的冰花。”
他的目光悠远,像是沉浸在过往的记忆里,语气里满是眷恋:“我掌司农之职,看惯了田垄里的禾苗破土,听惯了林间的雀鸟欢鸣,见惯了人间的炊烟袅袅。南瞻部洲的稻田翻涌着金浪,西牛贺洲的仙草带着晨露,东胜神洲的果树挂满硕果,北俱芦洲的冰川下藏着新生的绿意——这六界的一草一木,一风一露,都是鲜活的,都是美的。”
“我不是为了执棋者,也不是为了什么宿命。”
司农转头看向厉劫生,眼底闪烁着微光,“我守护六界,只是因为我爱它。”
“二弟,待你放下仇恨之时,你会是最想守护六界之人,因为有很多人爱你。”
喜欢天地所愿请大家收藏:(m.2yq.org)天地所愿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