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本增效”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了下来。没有预想中的轰轰烈烈，只有一种程序化的、冰冷的精准。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陆凡正在审核下一季度的技术资源预算——这份预算已经被谢鼎以“控制成本”为由砍得面目全非——桌面上的电话再次响起。是人力资源部（HR）总监张薇，一位永远保持着职业性微笑，眼神却锐利如鹰的女人。
“陆总，方便的话，请现在到3号会议室一趟，我们简单沟通一下。”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该来的，终究来了。陆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缓缓松开。他平静地回复：“好的，马上到。”
放下电话，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电脑屏幕上那份被砍得支离破碎的预算文档关掉。他站起身，环顾了一下这片他奋战了多年的技术区，格子间里，年轻的程序员们还在埋头敲代码，偶尔传来低声的讨论。这一切，或许很快就与他无关了。
他整理了一下心情，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迈步走向3号会议室。那是一条他走过无数次的走廊，此刻却觉得格外漫长。
推开会议室的门，HR总监张薇已经坐在里面。她面前摆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个薄薄的文件夹。看到陆凡进来，她脸上立刻浮现出那种标准的、无可挑剔的职业笑容。
“陆总，请坐。”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陆凡坐下，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没有主动开口。
张薇熟练地打开文件夹，推过来一张打印好的A4纸，上面清晰地印着“组织优化人员沟通记录单”的字样。她的手指点向名单区域，那里只有两个名字。
第一个，赫然就是 “陆凡”。
在他的名字后面，跟着一栏“优化原因”，写着：“因公司战略调整，原技术部负责人岗位职责及技能要求与公司未来发展方向不再适配。”
“不再适配”。四个冰冷的黑体字，像四根钢针，扎进陆凡的眼里。他十年的付出，无数个通宵达旦的技术攻关，搭建起的核心系统，最终只换来一句轻飘飘的“不再适配”。他几乎能想象出谢鼎在背后是如何轻描淡写地定义他的“价值”。
而第二个名字，让陆凡的瞳孔猛地一缩——宋小婉。
那个去年刚毕业，通过校招进入公司，被分到技术部做项目协调的姑娘。她才二十三岁，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对职场充满好奇，也对技术出身的陆凡带着近乎崇拜的眼神。
陆凡瞬间全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战略调整”，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借刀杀人的清洗。谢鼎不仅要清除他这个不听话的“异己”，连带着，也要将那些与他走得近，或者曾“冒犯”过他的人，一并清理出去。
关于宋小婉，陆凡清楚地记得。那是一次午休后，在走廊上，小姑娘抱着文件急匆匆地往工位赶，大概是心里想着工作，迎面撞见了谢鼎，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立刻停下问好。就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被谢鼎在一次部门负责人会议上，不点名地批评为“现在有些年轻人，不懂规矩，缺乏基本的职场素养”。此后，谢鼎更是多次在公开场合，以“年轻人需要磨练”为由，对宋小婉负责的一些边缘工作进行挑剔。
陆凡当时还为此私下安慰过宋小婉，告诉她不必在意，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没想到，谢鼎的心眼，竟小到了如此地步。
内心的怒火如同岩浆般翻涌，几乎要冲破他冷静的外壳。他感到一种深深的荒谬和悲哀。不是为了自己，他早已预感到这一天；而是为了宋小婉，为了这个刚刚踏入社会，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姑娘，就因为一次无心的“失礼”，成了这场权力倾轧中无辜的牺牲品。
他的手指在会议桌下微微蜷紧，指甲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帮助他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张薇仿佛没有看到他瞬间变化的脸色，依旧用她那平稳无波的语调继续说道：“陆总，基于您对公司的贡献，我们给出的补偿方案是按照N+1执行，这已经是公司能给出的最优渥的条件了。相关手续和离职时间，我们可以协商……”
她后面的话，陆凡有些听不真切了。N+1？优渥？这些词汇此刻听起来无比讽刺。他损失的，难道仅仅是这份工作和补偿金吗？
他强行将注意力拉回来，目光从名单上抬起，看向张薇，打断了她：“名单上，另一个人，宋小婉，她的优化理由是什么？”
张薇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职业性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哦，宋小婉是入职未满一年的应届生，根据评估，其当前能力和岗位贡献度……尚未达到公司期望，属于常规的末位优化范畴。”
“末位优化？”陆凡几乎要冷笑出声。一个勤恳好学，经常主动加班帮他整理文档、泡茶冲咖啡，对同事们友善热情的姑娘，就因为一次没跟副总裁打招呼，就成了“末位”？
但他知道，在这里，在这个场景下，争辩毫无意义。规则是别人定的，刀俎是别人做的，他和宋小婉，都只是板上待宰的鱼肉。
他沉默了几秒钟，将内心所有的愤怒、不甘和鄙夷，都强行压了下去。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漠：
“好，我知道了。补偿方案我没意见。具体的手续，按流程走吧。”
说完，他不再看那张决定了他和另一个年轻人命运的纸张，站起身，对着微微有些错愕的张薇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门在身后关上。
走廊里空无一人。陆凡一步一步地往回走，脚步沉稳，背影挺直。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是怎样一片狼藉的战场。
他不仅为自己感到不值，更为那个即将被这场肮脏游戏吞噬的、名叫宋小婉的姑娘，感到一阵刺骨的心寒。这寒意，比任何来自外界的风雪，都要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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