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午夜的城市像一座巨大的钢铁森林，沉睡在墨蓝色的苍穹下。“郝记修车行”的卷帘门缓缓降下，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惊得屋檐下栖息的夜鹭扑棱棱展翅飞去，留下几片散落的羽毛，旋即被夜风吹得无踪无影。
车行内，空气凝重得如同注了铅。陈子序半跪在一辆老旧轿车旁，眉头紧锁，手中的强磁探测器在引擎盖下方一寸寸仔细搜索，发出细微的嗡鸣。他的动作沉稳而专注，每一次停顿都像是在与藏匿的窃听器进行无声的较量。不远处的工作台上，凌希玥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散发着幽蓝的光芒，映照着她清丽却异常严肃的脸庞。屏幕上，艾琳娜的出入境记录如同流水般滚动、刷新，每一个日期，每一个口岸，都被她敏锐的目光捕捉、分析。她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发出密集的“嗒嗒”声，如同在编织一张无形的信息之网。
角落里，车行老板郝剑正用一块麂皮仔细擦拭着他那把心爱的扳手。灯光下，扳手被磨得锃亮如新，几乎能照见人影。他擦拭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认真，仿佛那不是一件工具，而是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忽然，他手腕微转，扳手上的反光恰好掠过站在阴影里的廖汉生，清晰地映出他腰间那把保养得一尘不染的配枪轮廓，以及枪套上经年累月摩挲出的温润光泽，无声地昭示着主人随时准备战斗的警惕。
“她的身份，已经更换过七次。”凌希玥敲击键盘的手指突然猛地一顿，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但诡异的是，每一次身份的切换，都精准地发生在全球能源峰会召开前的三个月，随后她便会以全新的面目出现在目标国。”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笔记本连接的全息投影仪启动，一道柔和的光柱从天花板投射而下，在众人面前形成一片悬浮的光屏。艾琳娜——或者说，她的七个不同身份——的影像清晰地呈现出来：有时是雍容华贵的女商人，与中东石油大亨相谈甚欢；有时是知性优雅的学者，在欧洲顶尖学府发表演讲；有时又是干练的慈善家，与非洲部落首领握手言欢。这些照片如同一张张拼图，最终组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蛛网，而蛛网的中心，赫然指向一个挂着“人工智能难民教育计划”招牌的非政府基金会。这个名字听起来充满了人道主义光辉，此刻在众人眼中，却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虚伪气息。
一直沉默不语的林浩东站了起来，他的脸色在全息投影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他走到工作台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U盘，动作略显僵硬地插进了笔记本的接口。投影瞬间切换，原本冰冷的情报数据被一张张泛黄的旧照片取代——那是二十年前的家庭合影。照片上的林浩东年轻、意气风发，身边站着笑容灿烂的妻子，怀里抱着襁褓中的女儿。
“她……”林浩东的声音像是被粗粝的砂纸反复打磨过，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她有个习惯，喜欢在左胸的口袋里放薄荷糖，清清凉凉的味道，隔着衣服都能闻到一点。”他的眼神飘向远方，似乎沉浸在遥远而痛苦的回忆里，“她还会用三种语言背诵叶芝的诗，英语最流利，法语带着点俏皮的卷舌音，中文……中文念起来最温柔。”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左手不自觉地按住了右手手腕，那里，一道浅浅的月牙形疤痕在灯光下若隐若现。那是多年前一次意外留下的，当时是她，艾琳娜，笨拙却细心地为他包扎。这个细微的动作，瞬间暴露了他内心深处翻涌的情感。
“而且……”林浩东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巨大的决心，声音陡然变得异常艰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她的左肩胛骨上，有一个小小的樱花纹身。那不是普通的纹身，那是‘暗星’高层成员独有的标记，像一朵淬了毒的花。”
最后一个字落下，空气中的凝重仿佛瞬间凝固成冰，连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郝剑猛地握紧了手中的扳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哐当”一声，扳手重重砸在身旁的工具箱上，溅起几点火星，落在廖汉生那双磨得发亮的作战靴上，却仿佛连一丝温度都没有留下。廖汉生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握着枪套的手似乎更紧了。
“高局已经批准了你的卧底申请。”陈子序适时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站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轻轻推到工作台的中央。纸张摩擦的轻微声响，在此时却显得格外清晰。“但有三个条件，你必须牢记：第一，绝对不允许接触‘暗星’的核心数据库，那是陷阱，也是底线；第二，任何行动必须团队协作，绝不允许单独行动；第三，”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直视着林浩东，“如果感到任何超出承受范围的危险，或者……或者情感上无法支撑，你随时可以终止任务，我们会立刻启动撤离方案，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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