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的秋雾，是裹着枯竹碎末的冷。
吸进肺里都带着糙意，刮在脸上像细沙蹭过，沾在云缥筱的紫黑玄衣上，凝出层薄灰，风一吹就簌簌掉，露出底下泛着暗紫的血痕——那是溪村旧伤渗的血，在雾里冻得发僵，每动一下，都扯着肩背的肌理疼。她的指尖下意识蜷起，反复蹭过玄铁剑柄上那道温痕：当年君青筠无意按在这，连木刺都被她的指尖磨平了，五年过去，这处木纹仍比别处暖，像藏了缕没散的月华，抵着青州的秋寒，也抵着她骨血里的空。
这片竹林是君青筠护青州时种的。大半竹干被妖兽戾气啃得泛死灰，裂着深浅不一的纹，像老人皱缩的手，却有新枝从枯根里钻出来，嫩得能掐出绿汁，叶尖垂的雾珠在偶尔透进的天光里闪，像君青筠当年护在这里的清辉，没被戾气吞掉，还守着这方地。
“姑娘，慢些踩——残竹滑！”
雾深处传来咳嗽声，裹着秋凉。拄竹杖的老人从枯竹后挪出来，粗布衫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沾着新鲜的竹屑，手里提的竹食盒晃悠悠，盒沿缠着半根旧麻绳——那是君青筠当年帮他编的，说“绳结打个双扣，食盒掉不了”。是陈阿公，守了这竹林五年，当年君青筠在这挡妖兽，他蹲在竹丛后煮汤药，竹篮里总备着她爱喝的清竹茶；君青筠还在他的竹杖上刻了道月纹，浅得快要看不见，却被阿公的掌心摩挲得泛了油光：“竹杖拄路，月纹驱雾，你护林，我护你。”
云缥筱顿住脚，目光落在那道月纹上。指尖轻轻碰了碰，木面温温的，带着阿公常年握杖的温度，月纹边缘的竹丝都起了毛，是刻了五年的旧痕。她忽然想起霜月轩的竹椅，君青筠总在扶手上刻浅纹，说“刻轻些，竹也会疼”，那时的竹香混着此刻的雾凉，竟让胸口的暖玉轻轻颤了颤，贴着素笺发了烫——像认得出这旧物里裹着的心意。
“月神当年在这流了不少血。”阿公走到她面前，咳了两声，指节攥着竹杖，泛着老茧，“妖兽抓她小臂时，血滴在竹根上，红得像融了的朱砂，后来那片竹长得比别处旺，叶尖都泛着点红。她走时把这个交给我，说‘等带玉的人来，就给她’，还说‘这人会护着竹，护着青州’。”
阿公从食盒底层摸出个巴掌大的竹盒。竹丝编得不算规整，有些地方歪扭，却是君青筠的手法——她总说“编竹要随心，歪点也暖”，盒盖刻着极小的月纹，边缘磨得发毛，盒里铺着层细竹绒，是当年君青筠亲手铺的，怕碎了魂息。云缥筱刚接过，就感觉到盒里的清辉，与暖玉共振得厉害，像两颗心在跳——碎片就在里面。
“前几日来过人。”阿公的声音低了些，往雾里望了望，眼神里带着后怕，“穿锦袍，拿黑钉，钉尖泛着黑，问有没有‘魂片’，还问‘有没有见穿紫黑衣服的魔人’。我没说，他们就砍了几株枯竹，竹裂的声像哭，还骂‘老东西挡道’，说还要来。”
是长老的仙官，黑钉该是噬魂钉——专啃神魂碎片的恶物，比之前的灭魔羂狠多了。云缥筱握着竹盒的指节泛了白，指腹把盒上的月纹蹭得更亮：“您回村吧，别守林了。”她怕仙官再来，阿公的腰杆早就弯了，禁不起折腾；护苍生的执念刻在骨血里，哪怕七情剥尽，也容不得这护过君青筠的老人受牵连。
阿公却把食盒往她手里塞，盒底还温着：“我不走，这竹是月神种的，我得守着。粥是刚煮的，用的是竹根下的泉水，你喝了暖暖；草药是晒干的青竹芯，能驱戾气，敷伤口止疼，都是她教我的——那年她被妖兽抓了，就敷的这个，三天就结痂了。”他拄着竹杖指雾深处，竹杖头的月纹泛着淡银：“竹盒里的‘竹魂’，就是她等的人要的，你护着的玉，亮得跟当年她的银环一样，没错吧？”
云缥筱打开竹盒。碎片躺在竹绒里，泛着淡银的光，像融了的月华；还有半块竹牌，刻着“护青”二字，笔锋里裹着细竹屑，是当年刻得太急，没来得及清理。碎片刚触到她的指尖，就化作一道光，顺着指缝钻进胸口，融进暖玉——暖玉瞬间亮得刺眼，素笺在衣襟里烫得厉害，“勿寻”二字的墨痕在清辉里慢慢化开，像冻住的话终于融了，“等我”二字淡得像雾，却扎得人心口发暖。
“吼——”
雾里突然炸起妖兽嘶吼，腥气裹着黑风冲来，比秋雾还冷。三名仙官提着噬魂钉，钉链在雾里拖出“哗啦”声，身后跟着头被戾气控住的黑纹豹，豹爪泛着黑，沾着残竹的碎末，直扑陈阿公——他们看得明白，云缥筱护凡人，故意拿阿公当诱饵，逼她交碎片。
云缥筱的玄铁剑瞬间出鞘。魔气裹着剑刃，像道紫黑的闪电，劈开雾层，直劈豹爪。“铮”的脆响里，兽血溅在枯竹上，顺着雾珠往下淌，在灰竹干上晕开暗紫的痕。她侧身时没顾自己，先将阿公往身后推，后背露了空，噬魂钉擦着玄衣划过去，带起片血花，伤口被雾一激，疼得她肩线微颤，却没退半步——阿公的竹杖还拄在她身后，温温的，像君青筠的手轻轻抵着她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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