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的窗户紧闭，厚重的锦帘隔绝了初春最后一丝微寒，也隔绝了外面新生草木的气息。
殿内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混杂着上好龙涎香也遮盖不了的、病人特有的沉滞气息。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感。
长孙皇后半倚在龙凤呈祥的锦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云锦被，昔日温润如玉的面庞此刻苍白得近乎透明，颧骨处却泛着两团不祥的潮红。
她极力压抑着，但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会牵动胸腔，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闷咳，肩膀急促地耸动，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残叶，脆弱得令人心颤。
那压抑不住的咳嗽声在寂静的殿内回荡，像钝刀子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李世民紧握着妻子的手，那只曾经执掌天下、挥斥方遒的大手，此刻微微颤抖着，掌心冰凉一片。
他另一只手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虬结，仿佛在竭力克制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
冕旒早已摘下，随意搁在榻边，露出一双布满血丝、深陷的眼窝。
那里面翻滚着滔天的焦虑、无助，以及如同困兽般的暴戾！
他是天子，富有四海，却留不住心爱之人一丝健康的体温！
“观音婢---”
李世民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从未有过的惶恐，他笨拙地用指腹轻轻擦拭妻子嘴角咳出的些许血沫，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稀世珍宝。
长孙皇后勉强挤出一丝微弱至极的笑容，想安抚丈夫，却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费力地反握住他冰冷的手，指尖冰凉。
“陛下，无碍。”
她的声音细若游丝，破碎在又一阵剧烈的喘息中。
“废物！一群废物！”
压抑的咆哮终于从李世民的喉管里爆发出来，如同受伤猛兽的嘶吼！
他猛地转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跪在榻前丈许开外、几乎将额头贴在冰凉金砖上的几位白发御医！
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刺得几位杏林国手浑身筛糠般颤抖，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
“朕养着你们是吃干饭的吗？！”
李世民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咳疾！又是咳疾！喝了这么多副药，扎了那么多针，越治越重！朕告诉你们！皇后若是有半点闪失---”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那无形的恐怖威压和未尽之言中的灭顶之灾，已经让几位老御医抖如秋风中的落叶，连一句“臣等万死”都说不完整了。
殿内死寂得可怕，只有皇后压抑的、破碎的呼吸声和炭盆里银丝炭偶尔炸裂的噼啪声。
立政殿沉重的殿门外，李承乾如同一尊石雕般伫立着。
他并没有获准进入内室，只能透过殿门开启的缝隙，捕捉到父皇那压抑着无边狂怒的咆哮，听到御医们如同濒死般的告罪声，
还有那一阵阵仿佛永无止境的、令人心碎的咳嗽！
每一次咳嗽都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口！
他的脸色比殿内的大理石柱还要苍白几分，袖中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
钻心的疼，却远不及胸中那翻江倒海的焦灼与无力感的万分之一！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时间如同流沙般从指缝飞速滑走的绝望！
“盘尼西林、盘尼西林、” 这四个字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疯狂回响、撞击！
那是他唯一的希望，是黑暗中仅存的一丝微光！
可这道光，此刻却遥不可及，如同镜花水月！
必须开始了！
不能再等了！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必须抓住！否则一旦按历史进程，长孙皇后去世他李承乾最大的靠山就倒了！难道要重现起兵造反接着被废？不，一定不能！
李承乾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像一道影子，玄色的袍袖带起一阵冷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立政殿外那令人窒息的气氛。
他没有回东宫正殿，而是脚步一转，径直走向东宫深处最角落、最偏僻、靠近废弃宫墙的一处独立小院。
这里以前是存放陈旧杂物的地方，罕有人至，连鸟雀都嫌冷清。
“吱呀——”
推开腐朽的木门，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霉变、甜腻、酸腐气息的“独特”味道扑面而来！
李承乾却像是嗅到了最清新的雨后空气，紧绷的神经反而稍稍松弛了一丝。
“殿下！”
心腹小太监小贵子正哭丧着一张脸，捏着鼻子，用一个木夹子小心翼翼地从一个敞口的粗陶罐里，夹出一块长满了厚厚绿毛的烂橘子皮！
那绿毛浓密、茂盛，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油光，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
旁边几个同样敞开的罐子里，景象更是“生机勃勃”：
几块烂南瓜上覆盖着雪白的绒毛，如同落了一层厚厚的雪；
一块发黑的馒头表面则交织着绿、黄、黑三色霉菌，如同绘制了一幅抽象而狰狞的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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