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执在简陋的土屋内,借着昏黄油灯的光,第一次向苏渺展示了基础的防身步法。他动作利落如刀削斧劈,却刻意放慢了速度,让那带着血腥气的凌厉招式,显出一种近乎笨拙的耐心。苏渺看得极专注,纤瘦的身体在角落的阴影里绷紧,试图模仿那闪避与格挡的姿态,每一次笨拙的移动都牵扯着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带来细密的痛楚,但他紧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土屋内的空气凝滞而沉重,只有油灯芯偶尔爆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苏渺压抑不住的、因疼痛而变得急促的呼吸。他刚刚模仿萧执演示的一个侧身格挡动作,牵扯到肋下最深的那道鞭伤,一阵尖锐的撕裂感让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
萧执的动作顿住了。他收回示范的手,沉默地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在土墙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几乎将角落里的苏渺完全笼罩。昏黄的光线下,他轮廓分明的脸显得更加冷硬,那双深潭般的眸子落在苏渺苍白的脸上,清晰地捕捉到他因忍耐疼痛而微微颤抖的唇线和瞬间失焦的眼神。
“够了。” 萧执的声音低沉,打破了沉寂,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
苏渺猛地一颤,像是受惊的小兽,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垂下了头。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不安的阴影。他以为自己动作的笨拙和迟缓惹怒了对方,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细小的刺痛也无法驱散心头的恐慌和难堪。果然……还是不行吗?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然而,预想中的斥责并未降临。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后,一个粗糙却干净的陶碗被递到了他的眼前。碗里盛着大半碗温热的清水,水面轻轻晃动着,映出油灯跳动的光点。
“喝水。” 萧执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不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生硬的提醒。他并未看苏渺,只是将碗稳稳地放在他手边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克制,仿佛生怕自己粗糙的手碰碎了什么。
苏渺愣住了,怔怔地看着那碗水,又飞快地抬眼觑了一下萧执冷峻的侧脸。那碗水像一块小小的暖玉,熨贴着他冰凉指尖下因紧张而僵硬的手心。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他慌忙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小心翼翼地捧起陶碗,温热透过粗糙的陶壁传递过来。他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水流过干涩的喉咙,仿佛也滋润了心底那片干涸龟裂的冻土。一种从未有过的、微弱却真实的安全感,随着这碗水,悄然渗透进来。
就在这时,土屋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被极其轻微地叩响了。三声短促,两声绵长,带着某种特定的节奏,如同夜枭的低鸣,瞬间打破了屋内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微末的暖意。
萧执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周身温和的气息瞬间褪尽,一股冰寒的、属于黑夜猎杀者的凛冽气息无声弥漫开来。他像一道融入阴影的鬼魅,无声无息地滑至门边,动作快得苏渺只觉眼前一花。
门外传来一个压得极低、仿佛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带着风雪的寒气:“头儿,有尾巴。两拨人,一明一暗。明处是靖安侯府那几个熟面孔的护院,蠢得很,离得远,不足为惧。暗处……点子扎手,人数不明,行事阴狠,像专门吃这碗饭的‘剔骨刀’,已经摸到三里外的野猪林了。踩了咱们一个暗桩,兄弟……折了。” 最后三个字,说得又低又沉,带着压抑的悲愤和血腥气。
“剔骨刀”三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苏渺的耳朵里。他捧着碗的手猛地一抖,几滴温热的水溅落在冰冷的泥土上,瞬间洇开深色的痕迹。那是靖安侯府夫人圈养的最隐秘、最残忍的一群打手,专门处理见不得光的“脏活”。他曾在侯府最偏僻的柴房外,隔着门缝,听到过管事用这三个字向嫡母禀报,语气里都带着恐惧。那次禀报之后,府里一个知道些内情的老花匠就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彻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苏渺,比这深冬的风雪更甚,让他如坠冰窟,身体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牙齿咯咯作响。陶碗从冰冷僵硬的手指间滑落,“啪”地一声摔在泥地上,四分五裂,水渍蜿蜒如绝望的泪痕。
萧执没有回头,但苏渺那细微却清晰的颤抖和碗碎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他放在门栓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门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决绝:“头儿,我们断后,您带人走!往北,断魂崖方向,雪大,能抹掉痕迹!快!”
“知道了。” 萧执的声音冷硬如铁,没有丝毫犹豫或悲戚,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按甲三预案,半炷香后,自行撤离,不必死战。”
“是!” 门外的人应了一声,随即再无动静,仿佛从未出现过。
萧执猛地拉开门栓,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子瞬间倒灌进来,吹得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他转身,大步走向角落里僵硬的苏渺。没有一句解释,没有一丝安抚,他一把扯过挂在墙上那件半旧的、带着浓重血腥和汗味的深灰色狼皮大氅,兜头罩在苏渺单薄的身上。浓烈的、属于萧执的气息瞬间将苏渺包裹,带着铁锈、皮革和冰雪的味道,呛得他几乎窒息,却也奇异地压下了他一部分源自骨髓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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